59、竹報平安(第2/3頁)

定楷接著述道:“向所幸者,唯存者雖隔山嶽,尤可抱再見之望。果有彼日,則數載離亂失所,數載造次顛破,弟視之若飴矣。主人情深,慈母與弟皆安,吾姊慎勿掛心。弟所伏乞者,無非吾姊千萬自重,忍耐努力,務必以異日團欒相見為計。弟文晉頓首頓首。”

所述之事教少年雙淚直下,悲痛之余亦覺不安,遂投筆問道:“大人為何要教我欺瞞姊姊?母親已經過世五年多了,難道姊姊竟然仍不知曉麽?”定楷搖頭道:“你姊姊所依仗為念者,無非你母子二人。叫她得知,徒添悲痛,於她如今處境並無裨益。到你們見面時,再慢慢說與她吧。”那少年猶豫再三,雖是重新提起了筆,仍是忍不住問道:“姊姊本來說是去充官役,來替母親和我罪愆,過二三年便可回來的。大人,我姊姊當真無事麽?她若再有事,我……我便……”話未說完,終是無法遏制,放聲痛哭了起來,直灑得信箋上眼淚斑斑。定楷也不去相勸,笑了笑,道:“她若不平安,我教你給她寫信做什麽?”那少年轉念一想,也覺這話有理,遂慢慢收了眼淚,將書完成。

定楷取過,前後看了一遍,正要收起。那少年在一邊看著,忽然喊道:“大人。”定楷挑眉示問道:“怎麽?”那少年紅了臉,囁嚅道:“我以為能見到姊姊,便給她帶了件東西來,不知大人能否幫我與信一同轉交。”見定楷並未拒絕,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白布包來,慢慢將其打開,臉上是頗為羞愧的神情。長和引頸偷看,見只是一支幾片翠羽和銅裹紮成的花釵,手工卻甚為拙劣,想是這少年手制。再去看定楷,卻見他拈著那花釵,又看了看那少年,微微呆了片刻,目光中不知是憐憫還是譏嘲。此態不過一瞬而過,定楷已經微笑道:“我叫人一同送去。”

賓主又說了幾句閑話,定楷派人送這少年去休息。這才看著一旁站立的長和,笑問道:“你知道此是何人?”長和見他此事並不欲瞞過自己,遂也不做虛辭,問道:“臣猜想,這莫非便是東朝的……”頓了一頓,才接著說道:“妻弟?”定楷莞爾一笑,亦不答對錯,閉目半晌,方從文具中取出一封文書,示意他讀,又問道:“說說你怎生看?”長和仔細思量半晌,忖度了言辭,方小心答道:“明安大人素來謹慎,他既說可再待前方情勢,另謀打算,殿下不若便再假他些時日。”定楷點頭道:“你接著說。”長和道:“明安大人居此職,在世人目光看來,即非如陷泥沼,亦如臨危崖。明安大人可行,無非兩途,若順顧氏於當地,則陛下必不容其於當世。若順陛下於當世,則東朝必不容其於未來。明安大人乃名儒,世人皆醒,他一人豈會獨醉?這是一說。還有,臣心忖,靖寧二年之事後,想他未必不曾後怕,對顧氏未必不滿含怨懟。這又是一說。臣聽說明安大人當年在京為官時,也是個絕不輕易肯與人相交的角色,如今甘為殿下所用,乃天意以此人授殿下也。”

定楷淡淡一笑,道:“天意從來高難問。只是你,始可與言詩矣。”適逢方才送那少年出去的內侍回來復命,隨□代了幾句近兩日可陪同其在京城內遊玩,但務須謹慎之屬的話,又吩咐道:“他的事情日後便移交常總管一並署理罷。”便勒令那人退去了。長和知道他有隱秘話要同自己說,遂走到門口,遣散了眾人,親自閉門回來侍奉。定楷看他做作,笑道:“無需如此。”手拈著那封信反復把玩,卻也不提其它,只單單問道:“明安大人鄉梓何地,你可知道?”長和答道:“聽說他是華亭人。”定楷道:“不錯。他祖籍雖在並州,但自他高祖便移居至華亭,所以他當年兩榜得中時,在世人眼中,已經算是個標準的江左才仕了。”長和不解他何以突然說起了李明安的家世,亦不敢多口,只是叉手靜立,以待下文。定楷將方才那少年留下的羽釵取在手中,向著窗外細看。每根細細的羽絨都在微光下散射著點點斑斕華彩,那束羽釵匯合起來,就如同一個斑斕的華彩的夢。清淺的河灘上,生長著叢叢蒹葭,蒹葭上的露水,打濕了羸弱少年破舊的袍擺。翡翠蹬開一莖蘆葦,像一支青藍色的箭,沖破淡淡水色天光而去,在清淺河灘上遺留下了一枚兩枚羽毛。已經一無所有的少年,將他能夠尋找到的這最美麗的東西收藏起來,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送給自己唯一的親人。

定楷嘆了口氣,接著說道:“華亭有一陸姓士子,家境尋常,卻是當地幾百年積世舊族之余。這陸姓士子與李明安原本便有些私交,又是同科的進士,有了這一層情分,所以壽昌七年,這陸姓人家為李栢舟一案牽連所累之時,李明安便為這舊友想到了請托齊王一途。只是齊王當時代陛下郊祀去了,來人怕事有耽擱,知道我與齊王同胞通好,這才又輾轉尋到了我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