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急景凋年(第3/3頁)

那小內侍待她看完,又笑道:“殿下最後還叫我告訴娘子一句話:她既肯渡我,我亦渡她。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娘子可有什麽話要我回復殿下嗎?”

阿寶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有。”見他欲走,開口又喚道:“小公公,你且稍等。轉身走進屋內,開了妝匣,取出兩枚小小金錁道:“就要過年了,算是我一點心意吧。”那小內侍歡喜得雙眼放光,連忙袖下,又說了兩句吉祥話。阿寶含笑看著他,待他直起身來,方問道:“還有一樁事想請公公去替我問問。”那小內侍得人錢財,忠人之事,忙道:“娘子請說。”阿寶道:“小公公可知道,先前的吏部尚書張陸正大人,是否已經就刑了?”那小內侍聽其此事,更是得意,答道:“娘子問我卻問對人了,晌午方有人將這事稟告給了殿下,我在一旁聽得真真切切。就是今天中午,連著他的夫人和兩個兒子,都已經在西市殺了頭了。娘子可知道,他大公子是前年的進士,一個翰林官兒,我在宮內見過一次,人長得文文秀秀,聽說詩文做得也好。他小兒子可惜了的,剛滿十五歲,哭叫了一路,那張陸正到臨刑,連一句話都沒說。聽說西市今日真是觀者如堵……”見阿寶似乎並未在細聽,才住了嘴笑道:“節下和娘子說這些晦氣事情,卻是臣的不是了。”

阿寶待他離去,慢慢走到燈前,親自取火媒將閣內大小燈燭一一引燃,隨手將那張藥方就火點燃,看著青磚地上的余燼,輕輕嘆道:“冤孽。”

宮中京中都在預備迎候靖寧三年的新春,趙王府中亦不例外,長和走進書房,見趙王定楷正又站在幾幅攤開的山水畫前,觀之半晌,才提筆向其中一幅上又添了兩三筆,問他道:“一應應節的物事,都預備妥當了?”長和稱是,站在他身後靜靜看了許久,忽指著畫中一處出言道:“此處破筆不佳,王爺似有補救之意,奈何頭上安頭,過猶不及,便失了神氣。”定楷點了點頭,置筆於架上,便將一副幾近完成的山水圖撕作了兩半。長和幫他將破畫收起,問道:“這次的事情,出乎尋常,王爺是怎麽想?”定楷笑道:“原是我一早料錯了,他這次居然也知道斬草除根了。只是,我還是疑心這本不是他的意思。眼下多想無並無益,先且將這個年過了再說。”

定楷從新鋪紙,長和在一旁相助,笑道:“現下來求王爺墨寶的人愈發多了,王爺的文債到年前也不知完不完得成?”定楷望著手中狼毫,微微一哂道:“這一幹尺二冤家。”

除夕之夜,禁中按制守歲,終夜不眠,以待新年。阿寶靚妝麗服,扶案獨坐。她挽起衣袖,用小盂取清水,施入硯台,取墨塊開始細細研磨。耳邊是喧天的爆竹聲,眼前明時是煙花映天,如霞照錦;暗時是無可奈何,開到荼蘼。偶有風至,帶來硝藥的氣息,也裹挾著不知來自何處的宮人笑語,她便略住動作,側耳傾聽,想從其中分辨出一個聲音。周圍是如此的繁華熱鬧,如錦上開麗花,烈火烹滾油,她卻終於敢於平心靜氣地開始她的思念了。她知道今夜過後,春風會重至,夏雨會再臨,柳絮翻飛,青山如洗。七月流火,九月肅爽,霜林將盡染,白雪將覆枝。而她的思念將與四時的流轉一樣從容不迫,順其天然,再不必擔心受到任何人事的攪擾,尤其是他。

墨到濃時,阿寶行至箱籠前,揭開蓋子和重重疊疊的遮掩,取出了一本青皮字帖。她鋪紙,湮筆,在寒梅初發的綺窗下開始臨帖。墨香和梅香,柔荑把柔翰,側啼擢笑,策怒磔悲,這文字與寫字的人一樣,雖宇宙之廣袤,難求雷同,她從未有如此地癡心於某種字體。那字帖上收著他年少時抄寫的累累詩文,有他自己做的,也有前人的。

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勢或互乖,境或不同,唯有此情不更移,使心隔千古而相通。

綠草蔓如絲,雜樹紅英發。

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陰往來。

之子於歸,皇駁其馬。親結其縭,九十其儀。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

闔宮人皆知曉,太子的寵姬顧氏以惡疾失愛於主君。此後四年間,長門緊鎖,池館寂寥。羊車過處,再無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