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草滿囹圄(第3/4頁)

方說著,便聽殿外來報,道是王慎從宗正寺回來復旨。皇帝見了他,問道:“太子安置下了?”王慎道:“是。”皇帝又道:“你可細細查過了,他沒懷什麽東西進去?”王慎道:“臣等都已查過了,什麽都沒有。”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他說了什麽沒有?”王慎躬身道:“殿下什麽也沒說,只是嫌預備的衣服不幹凈,不願意換,還是穿了原來的。”皇帝聞言,倒是笑了笑,隨後又道:“你這些日子不必到朕的身邊來了,就住到宗正寺裏去,給朕照看好了太子。他一飯一飲,一舉一動,都要好好留心,知道了麽?”王慎跪倒答道:“臣領旨。”皇帝這才點頭道:“去吧。”

秋日的天和春夏總是不同,方才看著外頭還只是一層昏黃,一瞬眼便全黑了下來,中間仿佛沒有半點起承轉合,就這樣大剌剌的接在了一起。就如同人生一樣,朝穿繡錦衣,暮作階下囚,卻仿似本來便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定權伸手推開了門,剛向外踏了一步,院裏守衛的金吾便齊刷刷行禮道:“殿下!”定權點了點頭,道:“吳龐德呢?天都黑成這樣了,怎麽連盞燈都不點?”兩個侍衛相互看看,回道:“殿下請稍候,臣等這便去詢問。”定權嗯了一聲,又向外走了兩步,那侍衛又是抱拳道:“殿下!”定權皺眉問道:“陛下給你們下的令,是叫本宮不許出這個院門,還是不許出那道屋門?”見侍衛相視無語,輕輕哼了一聲,便撩袍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因是月朔,沒有月亮,天色本不好,又不點燈,四面裏都是黑沉沉的一片。秋已深了,既無鳥叫,亦無蟬鳴,周圍雖有十數個侍衛,卻也各具一角,半分聲響也無。一片死寂之中,只有晚風掠過敗草,低低嗚咽,灌進袖子裏來,潲得一身都涼了,卻也不願回到那屋裏去。

不知坐了多久,忽見院門外三四點黃色光暈,愈行愈近。定睛一瞧,卻是幾個寫著宗正寺字樣的燈籠,在風中搖擺不定,一時還看不清提燈的人是誰,便已聽見一聲熟悉的叫聲:“殿下!”定權方未回神過來,心中竟已覺一股細細的喜樂,就如那昏黃燈暈探破一片深沉夜色一般,慢慢湧遍周身,方欲開口,一個溫軟身軀已經撲進了他的懷中。定權略愣了一下,卻也伸手將她環住,問道:“你來了?”阿寶方才覺得自己失態,連忙掙脫,站到了一邊,低聲答道:“妾來了。。”

吳龐德在一旁抿嘴暗笑,插話道:“臣方才去接理這位娘子的事情去了,委屈殿下摸黑坐了半晌,臣死罪。”又吩咐身後人等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把燈點起來!”隨侍們一聲答應,各自散開,少頃,屋內院中已是一片燈火通明。定權這才看清了阿寶的模樣,但見她鬢發散亂,頭上只插了一柄玉梳,不由皺眉瞪了吳龐德一眼,吳龐德只若不察,笑道:“如今這天氣已經涼得很了,殿下和這位娘子在這風口裏站久了,要是吹出個頭疼腦熱的,臣就是死罪了。殿下和這位娘子還是屋裏請坐,臣這就命人把晚膳送過來。”他好歹也是一個從三品的大員,說出的話卻與閽寺黃門相似,定權不由心中嘆氣,對阿寶道:“進去吧。”阿寶從吳龐德身後的一個隨侍手中接過包袱,輕聲道:“是。”

進得屋中,兩人相對,想起今日□,反覺尷尬無話。阿寶四顧了一下,打開包裹,取出一方巾帕,便開始拭那椅凳。定權這才笑道:“不忙,既然到了這裏,還有什麽好講究的?”阿寶依舊答了一聲“是”,卻並不停手。定權打量她道:“進來的時候,他們怎麽樣你了?”阿寶答道:“也不曾怎樣,只是把奴婢頭上的兩支玉簪收走了,說怕是不小心傷到殿下玉體。”定權聽了,不由笑道:“這事情未免就做得太絕了。與他們相比,你才知道我已經是寬厚的了不得了,總是沒有叫佳人蓬頭的。”阿寶不答話,擦完那椅凳,方接著說道:“還有一盒蜜餞,也叫收走了。”

定權默默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坐吧。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又折騰了一日。這裏面又是什麽?”阿寶將那包袱攏了攏

道:“給殿下帶的幾件洗換衣服,和幾本書。方才叫他們翻得亂了,妾收整一下再請殿下過目。”定權用手輕輕叩著桌子,嗟嘆道:“現在只覺這身軀都是多余的,還要什麽衣服?”阿寶看了他一眼,搖頭正色道:“殿下不要想得太多。”隔了半晌,又低聲加了一句:“黃河尚有澄清日,不論如何,妾總是……總是陪著殿下的。”

定權微微一笑,道:“不錯,黃河尚有澄清日。但是阿寶,你相不相信,人的冤屈就是有萬世也不能昭雪的時候。更何況,這樁案子裏頭,我也沒什麽冤屈可言的。不過是下錯了一著,便滿盤落索。技不如人,理當如此,有什麽好抱怨的?”阿寶聽他如此說話,也默不作聲,將那包裹攜入了內室,半晌才面紅耳赤而出,定權奇道:“又怎麽了?”阿寶扭捏了半日,方道:“屋裏只有一張床。”定權啞然失笑道:“那你叫人去找那個吳寺卿,看他現在肯不肯再擡一張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