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孤臣危泣(第3/3頁)

張陸正再忍不住,勃然變色起身,以手指門道:“王爺說的都是些不臣之論,臣不敢再聽!恕臣無禮,就此送客,王爺請吧。”定棠並不生氣,笑道:“方才還說尚書忠直,果然不假。只是還求尚書將孤的話聽完,再逐客也不遲啊。尚書心中綱紀分明,孤就是無心說出兩句僭越的話,尚書也只當是過耳秋風好了,何必要動怒呢?”他如此嘴臉,張陸正只得無奈道:“王爺也請體恤臣下,這種話,本就不是臣下該聽該說的。”定棠道:“我正是體恤你,方才告訴你知道。尚書也是侍奉過兩朝的人了,二十四歲入京,初為門下主事,區區一個從八品,一路走到今日,實在不容易啊。不過孤的意思並不在此,孤的意思是,尚書當時既然身處京城,那定然就會清楚中秋宴上為何天顏大怒吧?”

張陸正近來日思夜想的無非此事,此刻再作思忖,默然半日,不由渾身發抖,半晌方開口道:“臣斷然不信此事是殿下所為。”定棠聞言,板了面孔道:“張尚書,禍從口出,還請慎言。尚書自可不信,陛下信了,陛下也願意相信。那麽本王想問,是尚書錯了還是陛下錯了?今日離中秋已有七八日了吧?尚書可曾見過東朝的面?”

張陸正再忍不住,額上汗水涔涔而落。定棠走近笑道:“尚書怎麽出汗了?這天氣也不熱啊。吏書大人,十年寒窗清苦,二十載宦海沉浮。這七寶樓台,明朝就要毀於一旦,化作瓦礫流沙了,尚書今夜心裏該作何想,本王還真是不忍去猜呀。”張陸正手撐幾案,慢慢坐下道:“二殿下有話,不妨直說。”定棠笑道:“忠臣不事二主,像尚書的座主盧世瑜那般抱節而死,自當流芳萬古。尚書若有此心,本王定要玉成,絕不敢相阻。只是孤私下裏覺得,盧世瑜死得有點冤枉,他從先帝時就是太子的啟蒙恩師,十數年來,懷抱提攜,殷殷切切,非父而有督導之恩,非母而有眷顧之義,師道臣職,可謂是盡到了十二分。便是這十幾年師恩,一朝為了自保也可棄至道旁,何況尚書這半路出家的人?聽說東朝加冠前日,在他府中,哭了足足半日。這種事情,嘖嘖,張尚書,本王還真是做不出來。元服當夜,盧尚書自縊而亡,一時間朝野沸反,紛紛腹誹陛下不慈,本王不恪,所以此後李相的案子,輿情才如此順利。盧尚書自是孤忠之臣,本王佩服之極。只是緣此而死,卻只能嗟嘆,實在可惜了那筆好字。還有,張尚書,說句你不愛聽的話,雖則我心中敬他,若是日後是我來修史,盧尚書卻也是入不了名臣傳冊的。”

張陸正只欲出言反駁,卻如何也說不出口,好容易半晌出聲,卻是一句:“我如何能夠相信?”定棠見他如此,心裏也松了口氣,笑道:“中秋的事情尚書已經知道,明日顧思林的事情尚書上朝之後不也就知道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本王還能瞞得過你張尚書?”

張陸正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問道:“二殿下想要臣做什麽?”定棠笑道:“張尚書二十余年的宦齡了,比本王年紀還大。應當深知打蛇不死,反遭蛇噬的道理。打蛇,便必要打其七寸。那要說什麽,就不必我來教你了吧。”見他不語,又笑道:“張尚書,現在的中書令陛下是不滿之極的,常同我說,若有合適的人選,定要換掉。屆時尚書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將這銀青印綬換作金紫,總也不是什麽難事。尚書的長公子也是進士科裏數的上的名次,孤慕他才學,幾番欲在禦前進言,本王府中長史之位……”話未說完,看著張陸正的神色愈發難看,又轉口道:“不過說到底,同求親一事相同,孤並不勉強於你。明日朝會,尚書開了口,我便立刻來府上下聘;尚書若不開口,我也只當今夜從未和尚書說過這番話,日後各行各道,該拔劍,該亮刀,也請張尚書決不要手下留情。”

張陸正仍是緘默不言,定棠心中冷笑一聲,道:“孤這就回去了,尚書不必相送。對了,適才那紙上之字尚書定是認成了太子手書吧?只是這手金錯刀,除了太子,別人就必然寫不出來了嗎,別人就必然不敢寫了嗎?”

張陸正見他圍上鬥篷,大踏步出去,那身影便如鬼魅一般,終於消弭於沉沉夜色之中。一面耳邊卻是太子的言語:“孟直,前後諸事,還多要仰仗於你。”一時心亂如麻,開口吩咐道:“來人,去西府,問問太子殿下在不在,回來報我。”

去者良久方返,回道:“大人,西府主事說殿下傍晚就進宮了,今夜不會回西府了。”張陸正聞言,只覺一身的氣力都被抽盡了,頹然便癱倒在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