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碧碗敲冰(第2/3頁)

他雖是極力掛念著母舅入京一事,但既身處西苑,內言不出外言不入,也慢慢安下心來,只是寫信告知張陸正等人,令他盯緊了省部中的口風動態,又囑咐他及諸人慎言慎行,萬不可去攪和顧思林反朝的事情,尤其不可於禦前妄做議論雲雲。信既送出,一時無事可做,盡日裏寫幾筆字,讀兩句書,倒也樂得幾日清靜。

一日午睡醒來,見窗外雲淡風輕,晴絲裊裊,只覺日長無事,又掛心池中菡萏開放否,遂換過衣服,慢慢踱到了後院水榭。方坐下便聽周午差人來報,說大內來了敕使。定權不知何事,只得叫周午先將來使迎了進來,自己又折返回去換了公服,一番折騰不免又是滿身躁汗。到了正廳一看,立等的卻是王慎,不由笑道:“奴子們不懂事,也不知道報告一聲是常侍來了,倒勞煩常侍多等了許久——只是我也沒有想到,陛下總算舍得放常侍出宮了。”王慎笑道:“是臣自己討來的差事,今年這最後一茬櫻桃,今日送入的宮中。陛下說殿下害暑,想必胃口不振,吩咐給殿下送些過來。又囑托說殿下身罹暑熱,要少飲冰。”定權連忙跪倒叩首道:“臣惶恐,勞陛下掛心,請常侍代為上達,臣叩謝天恩厚愛不盡。”王慎避至一邊,待他做作完畢,扶起他笑道:“殿下忒多禮了,大熱的天氣,何苦還穿做這副樣子?”定權一面吩咐周午將櫻桃收起,又笑對王慎道:“常侍且稍坐,我這裏可存了好茶,我親自來點,常侍嘗一盞再走。”王慎笑道:“來日再叨殿下的光罷,臣這便回宮復命了。”定權方欲挽留,又聞王慎輕聲道:“陛下想讓齊王一同主持郊迎的事宜,已經照會了禮部。殿下現在去同詹事副詹說說,只怕還阻得住。”定權一愣,方回過神道:“我知道了,多謝阿公。”王慎悄悄嘆了口氣,方欲辭退,忽聞定權道:“母後薨時,將我托付給了阿公。我獨身在宮內住的幾年,也全賴阿公照拂。這些事情,我總是記在心上的。”王慎聽到他提及舊主,倒也覺得心酸,揉了一把眼角道:“老奴有本事的地方,總是向著殿下的。沒本事的地方,殿下也勿怪。”定權點點頭道:“我只是這麽一說,我又何嘗不知道阿公的難處?”又說了兩句好話,到底叫周午取出了兩餅小龍出來,才親自送王慎出門去了。

周午隨定權折返,卻見他陡然間又面色陰沉,陪小心問道:“殿下,賜下的櫻桃怎麽分配?”定權哼了一聲道:“那是天恩,你說該怎麽辦?打個神龕供起來吧。”周午無故又碰了個釘子,只得自認晦氣,答應道:“是。”定權亦是說賭氣話,想了想,終是轉口道:“難得陛下心裏也有想到我的時候。你去敲冰,把櫻桃湃起來,送到水榭那邊,叫良娣她們都過去,共沐天恩雨露吧。”周午擦了一把汗唯唯道:“老奴這就去辦。”

待定權再換回衣服,又從新擦過了臉,周午已將冰塊、乳酪和櫻桃都在水榭中安排好了。六月初的末茬櫻桃,已是肥厚甜美之至,剔去核渥在晶瑩寒冰當中,溉以乳酪,粒粒便如雪中珊瑚珠一般。府中良娣昭訓孺人奉儀等一幹側妃也皆已等候在了亭中,圍著低聲說笑。定權自元妃歿後,平素極少與她們會晤,是以幾位側妃竟日無聊,又無可拈酸吃醋處,私底裏相處得倒頗為和睦,鶯鶯燕燕五六人,老遠便聞得一片笑語聲。定權聽了,不由輕輕皺了皺眉。眾妃見他進來了,一時間便縝默無聲,定權自己也覺得無趣,遂強笑著指著幾上櫻桃道:“宮中才送到的,想來你們四月間都已吃過了,也不算嘗新,只當是消暑吧。”幾位側妃這才回過神來,紛紛見禮道謝。定權環視了一眼,皺眉問道:“顧孺人呢?”一個內侍答道:“總管沒差人去請她。”定權罵道:“不是說讓娘子們都過來的麽?你去跟他說,叫他親自把顧娘子送過來。”

幾位側妃素來寡寵,先前蔻珠的事情已鬧得人人盡知,近日裏又有個卑賤宮人莫名其妙得了號封,心中本已頗為不快,此刻見太子又專程邀她出來,更不由悄悄撇嘴。阿寶頃刻便到了,衣色清淺,脂粉單薄,看得出來裝飾匆匆,她莫名被周午叫出,又見了水榭中的架勢,不知就裏,心中自然感到疑惑。上前去按照定權的指點向良娣昭訓們一一行禮,又尷尬受過了兩個奉儀咬牙切齒的禱祝,便斂裾默默退至一旁,跟隨她的兩名宮人也寸步不離,一並立到了她身後。諸妃見她品位不高,架子卻擺得十足,竟還將使女直攜入亭中,更是心中厭唾。不過礙於主君在面前,不好表現,只是各各暗中狠看,以預備下將來談資。目光交流,意在語前,均覺得這個賤婢也不過是尚稱清秀,除了皮膚略白些,實在看不出出奇的地方。她們眼中的官司打得熱鬧,是以雖無人說話,但水榭內氣氛卻還是活躍的,定權不由也覺得好笑,佯作不察,對阿寶道:“你也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