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微君之故(第2/3頁)

阿寶從懷中取出定權那本字帖,道:“請大人過目。”許昌平接過翻看,見章印筆跡果然都是定權的,驚訝道:“這是從何處得來的?”阿寶道:“是殿下賜給妾的。妾在西苑殿下書房內見過大人一面,大人難道不記得了?”許昌平這才遣走了老仆童子,卻也並不引阿寶進屋,只道:“夜已漸深,小娘子又是禦前祗應人,下官並不敢與小娘子同處一室,只恐有辱小娘子清譽。如有輕慢之處,請勿見怪。”阿寶忙道:“大人勿拘禮。妾得了殿下消息,思來想去,只能來告訴大人。”遂將定權入宮前後的事情和他傳出來的言語皆說了。許昌平翻到那篇《式微》,瞧了半日,將字帖交還阿寶,方道:“下官知道了。小娘子請先回吧。不知小娘子以何代步而來?”阿寶低頭道:“殿下語出隱秘,妾恐有內情,不敢驚動他人,孤身出來的,現在宮門已經下鎖,只能明晨再回,還需在主簿府上叨擾一夜,也請主簿早做打算。”許昌平點頭,將她讓進屋內,命童子奉茶後,自己便坐守在院內。阿寶知他有心避嫌,也並不多言。

室內室外二人皆是一夜無眠,待次日天未明,便吩咐老仆親自送阿寶回西苑,待到老仆回返後方更衣入宮。他身為詹事府主簿,職責便是司掌府中文移,要見太子也算名正言順。到衙後問得太子正在宮內,尋了個借口,帶著兩三函書,徑直去了東宮。到了方知太子一早便去了康寧殿,便又對東宮的內侍道:“臣便將書留在此處,煩中貴人轉交殿下吧。”那內侍見他客氣,便笑道:“殿下在陛下那邊盡孝,也代陛下見見外臣,主簿便自己送過去也不妨是。”許昌平問道:“殿下果真可見外臣?”那內侍掃了他一眼,隨口取笑道:“可見,只是殿下見的,都是些穿紫穿紅的大老,大人這般穿綠的,就得看殿下得不得閑了。”許昌平道了聲謝,既得知定權並未遭軟禁,雖不解他和阿寶之間究竟在打什麽啞謎,但也不去多事,人徑直回去了。

一日無事,到了夜間,宮人端上金盆來服侍皇帝濯足。皇帝擺手令殿內諸人皆退下。定權知道他有話要和自己說說,遂走上前去,蹲跪了下來,將手伸入盆中,輕輕為皇帝揉搓雙足。他從未曾做過此等雜役,此刻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只等著皇帝開口發話。皇帝亦是低頭瞧他,他如此舉動,皇帝倒似有幾分動容,見他此刻並未戴襥頭,遂伸過手去摸了摸他的鬢發。定權不料皇帝突為此態,頭一個念頭竟是想側首避開,竭盡全力方得忍住不至失態。忽而想起阿寶那日的動作,這才明白她竟是在全意防備著自己。正胡思亂想間,只聽皇帝開口嘆道:“這一頭好頭發,就跟你母親一模一樣。”

皇帝絕少提起先皇後,定權聽了,不由暗暗吃了一驚,不知如何作答時,又聞皇帝道:“今年因為朕病了,你也沒能去拜祭,等過了這幾日再補上吧。”定權只是低頭看著盆沿,低低答道:“謝陛下。”皇帝瞧不見他臉上神色,咳了一聲又道:“你舅舅那邊仗打得不順,你可知道了?”定權答道:“是。”皇帝道:“你舅舅那人,堪稱國之長城,韜韞儒墨又能挑刀走戟,是不世出的國器。此戰久而不決,定是前方有所羈絆,所以你也不必著急。”定權無言以對,只得又道:“是。”皇帝笑道:“太子在朕面前還是拘謹得很。”定權勉強笑答:“臣不敢。”皇帝又問道:“不敢什麽?”定權取過巾帕,幫皇帝拭幹了雙足,又扶他躺下,方跪在床邊道:“臣是不敢妄議未知,惹得陛下生氣。”

皇帝嘆了口氣,用手扣了扣榻沿道:“你起來坐吧。”定權道:“臣這般也好和陛下說話。”皇帝擡首瞧了瞧帳頂,道:“你也許久沒見你舅舅了吧。”定權道:“也有四五年未曾見到了。”皇帝道:“你舅舅倒是一直掛念著你的事情。”望了定權一眼,方接著道:“太子妃歿了也有一年多了,你也是快二十歲的人,總沒有正妃也不是個事情,不單朕著急,你舅舅也在替你著急。他已經給朕上過兩回奏疏,說到要為你再選妃的事情。”定權笑道:“這總都是臣不孝,讓陛下操心。只是顧將軍是邊臣,妄議內宮的事情,怕是不妥。”皇帝道:“你能明白這個,朕心甚慰。只是他只有你這一個外甥,由他來提也是情理內的事情。朕總是給你留著心的,免得國舅抱怨朕心裏沒有你這個太子。”定權聽了,忙退後叩首道:“若是顧將軍有這樣的心思,臣在這裏為顧將軍請罪。若是臣存了這樣的心思,不敢求陛下寬赦,只求陛下治罪。”皇帝笑道:“朕只是這麽一說,你又何必多心,去吧。你也可以跟你舅舅常寫寫信,自家甥舅,不要疏遠了才好。”定權答應一聲,見皇帝面有倦色,方喚了宮人進來,服侍皇帝睡下,這才退了出去。到了殿外,叫晚風一吹,方發覺內裏中衣,已經被冷汗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