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念吾一身(第2/3頁)

秋去冬臨,時迫冬至,定權正在暖閣的書房內撰寫文移,忽聞內侍進來報道:“殿下,詹事張大人求見。”定權急忙撂下了筆,道:“快請進來。”忙加衫整冠,又吩咐左右退下。阿寶行至書房門前,便見一個衣紫橫金,面目卻頗有文士氣象的中年人被周午親自引了進去,隨即閣門緊閉,再無一人近前。阿寶不由悄悄問蔻珠道:“貴人姊姊,這個人是誰?殿下待他怎麽這般客氣?”蔻珠擺手示意她先勿多語,直到出了殿門,方低聲回答:“這是當今的吏部尚書張陸正大人,兼領詹事府詹事職,殿下平素最看重的就是他。”阿寶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語。

定權將張陸正讓進了書房,君臣見禮,定權讓座後問道:“冢宰大人從部中來?從府中來?”張陸正答道:“臣自府中來,為部中事。”定權問道:“如何?”張陸正知道他所問何事,答道:“齊王向戶部薦了一人,樞部二人。臣同右侍力諫,終是壓掉了樞部兩個,一人轉工,一人外放,想來過兩日便會有旨意。”定權又問道:“朱緣於此事是何意?”張陸正道:“左侍告病,這幾日未至部中。”定權點了點頭,喚他字道:“孟直費心。”又嘆氣道:“齊藩仗著一向聖眷隆厚,這些年愈發不將孤放在眼內了。先皇後在時還好,如今怕是陛下早存了易儲這個念頭,我的處境也是愈發的艱難了。”張陸正勸慰道:“殿下不必過早憂心,殿下畢竟是先帝最愛重的嫡長孫,陛下就是不做他想,這一曾總是還要顧及的。”定權聞言冷笑道:“孤做這儲君,不過也是憑著先帝余蔭——且我自忖一向並無大罪過。至於說什麽嫡長,如今齊王的生母才是中宮,他才是陛下心裏頭的嫡長,我這孤臣孽子,竟不知當將這副業身軀向何處安插了。”張陸正許久不聞他做牢騷語,一時無言以對,半晌才應道:“陛下與殿下終是同體,舐犢之情總是會存放幾分的。”自己也覺這官話說著無聊無味,難以動人,又道:“臣等總也是誓死擁戴殿下。”定權聞語,倒似頗有三兩分動容,道:“孟直,我總是依靠你的。”頓了頓又道:“只是父子不父子的話,日後就不要再提了。”張陸正不知道他是不是這幾日入宮又受了氣,無法可想,只得應道:“是。”定權又問道:“李柏舟空出來的位置,齊藩可是有什麽動作?”張陸正思量了一下答道:“陛下一直說沒有合適的人選,臣聽聞朱左侍說,齊王那邊倒是薦過兩個,陛下並未應允。”定權點頭道:“我總還是要想辦法推你入省的。”張陸正搖頭道:“此事需從長計議,如今且先靜觀陛下聖意如何。如今省中風波惡,臣一時倒是真不敢蹈足。”定權點頭道:“你放心,我省得的。”默然片刻又道:“只是擔了如此的惡名,給了他人如此的口實,若最終又為人作嫁,我實不甘心。”張陸正無言以對,只得偏轉話題,談了談新尋到的幾枚晉人手帖,定權這才稍有興致,細細詢問究竟是真跡或是前朝摹本,張陸正笑答來日奉上請他親自辨別,又說起冬至當日群臣至延祚宮謁東宮的朝賀儀,這便無非老生常談,說了片刻,才辭了出去。

冬至次日卯時未到,定權便起身預備入宮去向皇帝請安。阿寶和蔻珠服侍他穿戴公服,見他滿臉憂郁之色。阿寶到得他身旁已是三月有余,知道他平素最為難的便是面聖,每逢此時無名火最盛,也著意比往日更加了幾分小心,免累得眾人受無妄之災。一行人直到目送他出了殿門,為他人簇擁去,方舒了口氣,有了禍水東引的暢快。

定權乘軺車直到禁城東門東華門外,入門後北向,轉入了前廷交中廷的永安門,便見從旁走過兩個著單窠紫袍,戴烏紗折上巾的人來。年長一人二十三四歲模樣,眉宇之間頗有英武之氣,本已腰黑鞓方團玉帶,鞓上還加一枚玉魚,顯是加恩越級的禦賜之物,便正是定權的異母兄長齊王蕭定棠。一旁同行的皇五子定楷,按親王服制佩金帶,眼角稚氣尚未消盡,卻是年內新封的趙王,亦為當今中宮所出。當下兄弟三人見過禮,定棠便笑問道:“殿下可是要去給陛下請安?”定權笑答:“正是,既遇到了二哥五弟,你我同去不妨。”定棠點頭道:“如此再好不過。”一路上定權定棠二人低聲說笑,定楷依隨在後,倒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樣。

到得皇帝所居的正寢晏安宮外,三人整肅儀容,恭立檐下。少頃,便有內監出殿通傳說皇帝召見,將三人引入了暖閣。因為冬至方過,按制旬休,七日內並不設早朝,皇帝起的亦比平素晚了些,此時方準備早膳。見定權等進入請安,便笑道:“想你們也還沒用過早膳,過來陪朕一起吃罷。”忙有宮人前來移案布箸,通傳膳所,為三人在皇帝座下設席,三人謝恩後坐定,尚未舉箸,忽聞簾瓏擺動,衣香襲人,閣內含笑轉進一個靚妝貴婦來,身著大紅短上襦,碧色銷金長裙,雙裙帶長垂至地,高髻未冠,一轉插著十數支花頭金釵,額上兩頰皆貼著真珠妝飾的花鈿,身後簇擁著五六個錦衣麗服的宮人。那女子進了暖閣,左右一顧盼,只覺脂粉榮艷,顏色驕人。太子三人忙復又起來見禮,口誦道:“皇後殿下萬福。”皇帝卻並無動作,只是看著她笑道:“你總算是插戴好了,我們可都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