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累 第四十一章傷別離(下)(第3/13頁)

周翡愣怔良久,喃喃道:“為了……為了我先祖的刀吧。”

老和尚眯起皺紋叢生的眼,和藹地看著她。

“雙刀一劍枯榮手的故事都過去了,”周翡說道,“我們這些不肖子孫拿著先人留下來的刀劍,連苟且尚且艱難,也太窩囊了。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老和尚點頭道:“名門之後。”

周翡搖搖頭——至今別人問她是誰,她都態度很差地搪塞過去,不敢說她姓周名翡,出身四十八寨,是李家破雪刀的傳人,一方面是出於謹慎,不想給家裏找事,一方面也是隱約覺得自己配不上“南刀傳人”這假名號,報出來未免太羞恥了。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心中痛苦並未少一分,魂魄卻蘇醒過來,便伸手一揉眉心,心想:是了,家裏眼下還不知怎麽樣了,霍連濤鬧得這事也不知對戰局有什麽影響,何況如今霍連濤一死,往後丁魁之流不是更加肆無忌憚?

她得回去,將來龍去脈和李瑾容說清楚,如有必要,說不定還得繼續追查這個攪得中原武林天翻地覆的海天一色。而四十八寨中人才凋敝,雖有大當家坐鎮,萬一有事,必然還是捉襟見肘,她無論如何也該接過一些責任了。

這麽一想,方才還空空如也的心裏頓時被滿滿當當的事塞了個焦頭爛額,周翡嘆了口氣,對老和尚道:“那便……勞煩大師送我回永州城外吧,我這個……這個船實在……”

老和尚看著她笑,接過她手裏不聽話的船槳,吩咐道:“你去船篷裏看看。”

周翡以為他支使自己幫什麽忙,便小心翼翼地踩著左搖右晃的船板走過去,掀開厚厚的船篷往裏一看……

她倏地怔住了,只見船篷中有一個她以為終生難以再見的人,安靜地躺在那裏。

周翡膝蓋一軟,險些直接跪下,踉踉蹌蹌地撲了進去,她的手哆嗦了幾次,方才成功放在謝允鼻息之下。雖然依然冰冷,雖然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但居然還有一口氣!

她呆愣良久,跪在小小的船篷裏,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周翡哭的時候,老和尚也不管她,他不再搖槳,小船卻好似生出兩鰭,自己破開水面往前行去。一只不知從哪飛來的水鳥落在了船舷上,歪著頭打量了老和尚片刻,竟不怕他,緩緩放下炸起來的羽毛,悠然地伸長了鳥喙,梳起毛來。

不知過了多久,周翡才一掀船篷上的簾子出來,那水鳥見了她,卻受了好大一驚,梗著脖子尖叫一聲,撲棱棱地飛走了。

老和尚頭也不回地嘆道:“刀鋒外露,算是有小成了。”

周翡擦幹了眼淚,眼圈卻還是紅的,怎麽看都只是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小少女,不知老和尚和水鳥是怎麽心有靈犀地看出她“刀鋒外露”的。

她沉了沉自己的心緒,清了一下嗓子,正色道:“多謝大師。”

這話聽來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好似十分莫名,老和尚卻是了然地一笑,沖她擺了擺手——人和動物是一樣的,有時能感覺到無形無跡的殺機與死亡,親人臨終的時候,旁人看著他的眼睛,往往會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奮力想聽清他說了什麽。等到彌留的人閉了眼、徹底塵緣斷絕時,其他人便會開始大放悲聲,心裏仿佛生出千般萬般不切實際的幻想與撕心裂肺的不舍,理智上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但其實,他們屏住呼吸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周翡早知她已經無力回天,嘴裏雖然戰戰兢兢地問了,心裏卻並沒覺得自己還能見到活著的謝允,此時見他雖然那副熊樣昏迷不醒,但好歹還有一口氣在,便知道是這素不相識的老和尚用了什麽方法,才留住了他的命。

雖然只有一點氣息,卻足夠將周翡方才一把萬念俱灰的心頭火重新燒起來了。她覺得自己有點丟人,十分克制有禮地問道:“大師,他現在這樣,可還有什麽辦法嗎?”

老和尚回道:“老衲只能以銀針輔以一些藥吊住他的小命,究竟怎麽驅除透骨青之毒,我們幾個老東西好多年前便開始琢磨了,至今也是沒什麽眉目……唉,老衲聽說推雲掌重現蜀中時便覺不好,一路找過來,不料還是晚了一步。”

周翡從這句話裏聽出了好幾層意思,有點震驚地問道:“大師……那個……敢問前輩法號?”

“可算想起來問啦?”老和尚笑道,“不如你再想想,還忘了什麽?”

周翡將戳在船身的苗刀在手裏轉了一圈,沒好意思搭腔——她忘的事多了,什麽楚天權的屍體、消失的慎獨印,還有謝允幾乎舍命救出來的那倒黴孩子趙明琛……方才真是五內俱焚,燒出來的黑煙把她都熏迷瞪了。

老和尚道:“老衲只是個雲遊四方的野和尚,法號‘同明’,想必你也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