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樓 第十七章·生別離(第4/6頁)

謝允問道:“又怎麽了?”

周翡遲疑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大概是躺久了,太陽穴還是一抽一抽地疼:“總覺得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謝允大笑道:“那我會說什麽?趕緊養肥一點,過來給我當端王妃嗎?”

周翡:“……”

謝允一邊笑一邊往外走,手裏攥著他那支破笛子,吊兒郎當地背在身後。有那麽一瞬間,周翡突然覺得他的手指尖微紅,手背上卻泛起了一股病態的青白色,好像剛從冰水裏拎出來。

周翡脫口道:“謝大哥,你沒事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謝允的腳步好像停頓了一下。

她扶著床柱,頭重腳輕地站了起來:“我還沒說完,你那天跟我說,這布包裏面有一樣東西很要緊,是‘海天一色’的鑰匙,是怎麽回事?”

“反正這事已經被人蓄意捅出來了,告訴你也沒關系,”謝允一腳跨在門檻上,帶著幾分敷衍,懶散地說道,“這裏面應該有一樣東西上有水波紋,水波紋就是‘海天一色’的標記。”

周翡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冷靜地追問道:“是哪一樣?”

謝允一本正經地擺出一張端莊的臉,好像他從沒寫過淫詞艷曲一樣,回道:“姑娘家的東西,我怎麽好瞎翻?你自己找找就知道了。”

周翡步步緊逼道:“可你不是一直在追查‘海天一色’嗎?”

連看都不看一眼嗎?

謝允:“……”

他突然發現她這幾天長了不少心眼,都學會旁敲側擊了!

周翡又道:“還有……”

她還沒說“還有”什麽,眼前突然一花,謝允轉瞬便到了她面前,猝不及防地一擡手,當當正正地掃過她的昏睡穴。

周翡自己站穩都吃力,躲閃不及,再者也對謝允缺少防備,居然被他一招得手。她的眼睛先是驚愕地睜大,隨即終於還是無力地合上,毫無抵抗地被他放倒了。

謝允輕柔地接住她,小心地將周翡抱起來放了回去,嘀咕道:“熊孩子哪兒那麽多‘還有’,我還以為你能多憋兩天呢。”

他想伸手在周翡鼻子上刮一下,手伸出去,又僵在了空中,因為發現自己的手正不由自主地發著抖,指縫間寒氣逼人,沾上山間豐沛的水汽,幾乎要結出一層細霜來。他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慢慢凝結,良久,謝允將凍得發青的手縮回來,雙手握在一起,像在北方的冰雪之夜裏趕路的旅人那樣,往手心裏呵了一口氣,來回搓了搓。

然而這也於事無補,因為他發現自己連氣息都開始變冷了。

正值午後,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刻,強烈的日光躲過窗前古樹,刺破窗欞,洶湧而入,卻好似全都與他擦肩而過,連一分溫暖都挨不上他。

謝允忽然有點後悔跑這一趟,笛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緩緩地轉動著,他不由得捫心自問:“你跑這一趟幹什麽呢?”

明知道無論周翡問什麽,他都不可能說實話,還特意跑來見她,撩撥她問,簡直是吃飽了撐的。

謝允若有所思地琢磨了片刻,感覺除了自己天生欠揍,此事大概只能有一個解釋——他真的很期待周翡會憋不住問,憋不住關心,這樣一來,他會有種自己在別人心裏“有分量”的錯覺。

這一點別別扭扭的歪心思如此淺顯易懂,不說旁觀者,連他自己也清楚。

謝允不由得自嘲一笑,轉身走出這間溫暖的屋子。他很想瀟灑而去,可是一步一步,身後卻始終有什麽東西勾連著他,誘著他再回頭看一眼。

終於,謝允忍不住駐足回首,他看見周翡神色安寧,懷裏像抱著什麽心愛的物件一樣,抱著那把有三代人淵源的長刀,貼著兇器的睡顏看起來居然十分無辜。

謝允的眼睛好像突然被那少女的面容蜇了一下。

是她強行從暗無天日的地下黑牢裏把他押出來,將他卷進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麻煩裏,逼著他大笑、發火、無言以對……

但舉世塵埃飛舞,他這一顆卻行將落定。

轟轟烈烈地鬧騰完,周翡回了她綠樹濃蔭的山間小屋,他也總歸還是要回去跟白骨兄相依為命。

再留戀也不行。

謝允不再看周翡,輕輕地替她合上門,衣袂翻起一陣天青色的漣漪,仿佛細沙入水,幾個轉瞬,他便不見了行蹤。

等到聞煜追擊曹寧回來,驚聞謝允在此的時候,再要找,那人已經風過無痕了。

李瑾容是在傍晚時分,才總算騰出一點工夫來的。

四十八寨幾乎是一片狼藉,她一趕回來,人人都好像找著了主心骨,一口氣松下來,集體趴下了。

李瑾容連對著瘡痍滿目悲愴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便有大小事迎面而來。等著她拿主意的人從長老堂一直排到了後山。她得查清死傷人數,得把每個還能直立行走的人都安排好,得重建寨中防務。山下還有無功而返的聞煜和他的南朝大軍要安頓,有無端受牽連的百姓等著四十八寨的大當家露面,給他們一點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