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樓 第三章·山川劍(第4/9頁)

周翡一揚眉,還沒說話,謝允卻仿佛知道她要問什麽,低聲說道:“我再教你一個道理,有些人可能看起來不對你的脾氣,討人嫌得很,但一代名俠,任憑自己混成這副半人不鬼的模樣,至少說明他人品還不錯。”

周翡雖然不相信紀雲沉,卻比較相信謝允,當下提步跟了上去,並且舉一反三地刺了他一句:“這麽說,端王殿下任憑自己混成這副江湖騙子的德行,也是因為你人品還不錯?”

謝允好像一點也沒聽出她的嘲諷,臉不變色心不跳地承了這句“誇”,贊嘆道:“聰明,慧眼如炬!”

周翡一時無言以對。

這樣一來,花掌櫃、吳楚楚,還有那重新被制住的小白臉殷沛,都莫名其妙地跟著一起來了。

紀雲沉將他們領到了後院的酒窖下面,掀開一口大缸,下面竟然有個通道,看起來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多深。紀雲沉隨意摸出一個火折子,率先潛了下去。

殷沛人在花掌櫃手裏,無暇鬧妖,嘴卻還不肯閑著,見狀笑道:“堂堂北刀,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客棧裏給人做廚子,做廚子都惶惶不可終日,硬是要給自己挖一條地道。好好的不肯做人,竟願意做耗子,奇怪。”

花掌櫃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你呢,好好的不肯做人,竟願意去做狗,奇不奇怪?”

殷沛氣息一滯。

那花掌櫃卻在神色緩和了片刻後,緩緩地開口解釋道:“這密道是我留下的,不關紀老弟的事。”

周翡和謝允都沒問,只有吳楚楚不太懂這些規矩,奇道:“您留下這一條密道做什麽?”

花掌櫃也沒跟她計較,一笑起來又是一團和氣,說道:“姑娘,我們這些人,有朝一日隱姓埋名,多半都是躲避江湖仇殺,沒別的緣由啦。”

這時,走在前面的紀雲沉忽然將密道兩側的小油燈點了起來,黑黢黢的密道裏瞬間有了光亮,將人影拖得長長的,在細弱的光裏搖搖晃晃。吳楚楚嚇了一跳,隱約聞到了一股潮濕腐敗的味道,似乎是地下久無人來的密道裏生出了不請自來的苔蘚。

紀雲沉的後背有一點佝僂,每天迎來送往、切肉炒菜,久而久之,彎下去的腰就凝固在那兒,不怎麽能直回來了。

周翡聽著花掌櫃和吳楚楚說話,心裏卻另有想法。她見識了花掌櫃斷腕的果斷狠辣與能屈能伸,不太相信他會是那種為了躲避仇殺委屈自己鉆地道的人,還是覺得他在給紀雲沉扯遮羞布,她問道:“這條路是通往哪兒的?”

花掌櫃回道:“一直通往衡山腳下。”

周翡“啊”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問道:“直接挖到衡山腳下,衡山派沒意見嗎?”

早年間各大門派都是依山傍水而立,因此名山中多修行客。有道是“泰山掌,華山劍,衡山路縹緲,峨眉美人刺”,這樣算來,衡山應該也是個很有名的大門派。周翡本是隨口問的,誰知她一句話出口,周遭靜了靜。

周翡十分敏感地道:“怎麽?”

謝允低聲回道:“你可能不知道,上次南北在這一片交戰……大概是六七年前吧,打得天昏地暗,衡山派一直頗受老百姓敬重,好多弟子都是山下人家的,不可能無動於衷,可是一旦插手,就免不了引火燒身。”

花掌櫃接道:“不錯,那一戰從掌門到幾個輩分高的老人都折在了裏頭,零星剩下幾個小輩,哪裏撐得起這麽一個爛攤子?有家的弟子各自回家了,剩下走不了的,跟著新掌門離開了。聽說那新掌門是老掌門的關門小弟子,走的時候也不知有沒有十六七……唉,人不知去哪兒了。”

周翡一愣,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從花掌櫃那張被肥肉擠得變形的臉上掃過,又落到殷沛身上,心裏一時有點茫然。

二十年前,最頂尖的高手們,而今都已經音塵難尋——南刀身死,北刀歸隱關外,留下個武功全廢的傳人,在小客棧裏當廚子;山川劍殷氏血脈斷絕,滿院蕭條,就剩下一個歪瓜裂棗傳承血脈;枯榮手一個瘋了,另一個也銷聲匿跡了十年之久;至於蓬萊東海的“散仙”,此人好似從未曾入過世,究竟有沒有這麽個人,至今都不好說。

而那些好像能翻雲覆雨的名門大派,也都先後分崩離析,活人死人山今朝有酒今朝醉地四處興風作浪,霍家堡如今已經樹倒猢猻散,四大道觀各自龜縮,自掃門前雪,少林遠避世外,有念不完的阿彌陀,五嶽人丁凋零,連個叫得出名號的掌門都沒有……當年,哪個拿出來不是風風光光?就這麽不知不覺地走了、散了,老死異鄉。

中原武林的天上似乎籠了一層說不出的蔭翳,所有星辰微弱暗淡,死氣沉沉,在亂世中同人一起自危自憐。反而剩下幾個北鬥,威風得很,令人聞風喪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