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第六章出師

“我輩中人,無拘無束,不禮不法,流芳百代不必,遺臭萬年無妨,但求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己!”

有道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轉瞬便是三春秋。

李妍一手拎著個大籃子,一手拽著根竹竿,閉著眼,讓人拿竹竿在前面牽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洗墨江邊走,邊走,她還邊喋喋不休地問道:“還有多遠啊?我都聽見水聲了,到江邊了嗎?”

給她牽竹竿的不知是寨中哪一門的弟子,是個小少年,跟李妍差不多大,一跟她說話就臉紅,說話像蚊子叫。還不等他開口嗡嗡,李妍就覺得手中的竹竿被人一拉一拽,她“哎呀”一聲叫了出來,睜眼就看見李晟一臉不耐煩地站在她面前。

李妍嗷嗷叫道:“你幹什麽呀!嚇死我啦!”

李晟看也不看她,沖那手足無措的少年點了下頭,很溫和地說道:“她毛病太多,別慣得她蹬鼻子上臉,老來欺負你們。”

那弟子臉更紅了,囁嚅半晌說不出話,飛快地跟李晟打了聲招呼,腳下生風似的跑了。李妍也很想跑,但在江邊崖上不敢——她怕高,從崖上往下看一眼,她能想象出七八種摔死的姿勢。

就在她腿肚子有些抽筋的時候,李晟一把揪住她的後領,將她淩空拎了起來。

李妍當場嚇瘋了:“哥!大哥!親哥!饒命啊!殺人啦!”

李晟充耳不聞,直接把她拎到了崖邊,青天白日下的洗墨江中水霧散盡,江水兇猛異常,兩岸高懸的石壁險險地垂下,牽機的嗡嗡聲與嘈雜的水聲混在一起,結成聲勢浩大的咆哮,沖著兩岸撲來。

李妍:“……”

李晟松手把她往旁邊一撂,沒好氣道:“叫什麽叫,有什麽好怕的?我又沒要把你扔下去。”

他話音沒落,便見他這長臉的妹妹膝蓋一軟,順勢蹲下了。李妍把她那大籃子隨手往旁邊一放,一手拽著地上生出的草莖,一手抱著李晟的大腿,顫巍巍地吸了兩口氣,醞釀好情緒,放聲大哭起來。

李晟感覺自己待過的那個娘胎被深深地侮辱了,恨不能把她一腳踹下去。

就在這時,地面傳來微震,洗墨江中的牽機有異動,李妍嚇了一跳,死命扒住李晟的大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戰戰兢兢地往下一瞄。只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盤腿坐在江心小亭裏,手裏拎著一根柳條,喝道:“周丫頭,今天牽機全開,你小心了!”

他柳條所指的地方站著一個少女,水太黑,從上面看不清水下的石柱和牽機,那少女就像是憑空站在水面上一樣。

周翡手裏也拎著一根柳條,一動不動地閉目而立。

李妍奇道:“阿翡這是要做什麽?”

她話音沒落,便聽“嗡”一聲響,周翡陡然躍起,比她更快的是浮起來的牽機網,她方才腳踩的石柱必是已經沉下去了,同時,一張密密麻麻反光的大網自下往上兜了起來。李妍驚呼出聲,周翡一抖手腕,軟綿綿的柳條被她內力一逼,陡然繃直,鋼索似的掛上了一條牽機,竟沒被牽機線割斷!

周翡借力一旋身,精準地從牽機網上的一個縫隙中鉆了過去,那致命的牽機線把日光與水光凝成一線,近乎瀲灩地從她臉上閃過,她卻看都沒看一眼,像是已經司空見慣。

隨即,柳條柔韌地彈開,一片剛剛長出的嫩葉被削去了一半,周翡輕輕地落在了另一塊石頭上。那石頭已經沒有了根基,全靠兩根牽機線拽著,在江中漂漂蕩蕩,連帶著周翡也跟著上下起伏。從水中拉起的牽機大網鋪天蓋地地撐在她頭頂四周,一滴水珠緩緩地凝結成形,倏地落在了周翡的睫毛上,她飛快地一眨眼,將那顆水珠抖了下去,同時一低頭抽出腰間長刀。“當啷”一聲方才響起,她腳下的巨石便驟然下沉,江上濺起一人多高的水花,整張牽機線的大網毫無預兆地收縮,要把周翡纏在中間。

李妍嚇得大叫一聲,險些將她哥的褲子拽下來,李晟居然也沒顧上揍她。

只聽江中那低回的“嗡嗡”聲驟然尖銳起來,周翡驀地劈出一刀,李晟下意識地往後一躲,仿佛隔著寬寬的江面都能感覺得到那一刀的睥睨無雙。她的刀刃與一根牽機線相抵出一個極小的角度,閃電似的擦著那牽機線劃過,從兩根牽機線交叉的地方破入,早已經沒有了幾年前“撞南山”的橫沖直撞,幾乎是無聲無息的。

無雙的薄刃如切入一塊豆腐,輕飄飄地挑開了那兩根牽機線,然後周翡將手腕驟然一遞,挽刀如滿月,牽機線的大網牽一發而動全身,只這一刀,便被她活活豁出了一個供一人通過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