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第四章謝允(第2/4頁)

蓋過來的牽機線大網自然而然地牽動了他們落腳的水中石,一邊已經沉了下去,墨色的江水中蘊藏著深沉凝重的殺機。李晟膝蓋以下已經全濕透了,一雙腳幾乎浸在了水中,江水的冰冷化成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他的後背一路向上。李晟腦子裏一片空白,千鈞一發間,他心裏湧上一個念頭——我不該來,不該叫阿翡一起來。

謝允凝神側耳,所有的聲音高高低低地都匯入他的耳朵,他驀地擡起頭,在周翡第二刀落下之前擡手一指:“砍那根!”

周翡能感覺到牽機線的逼近,她倘若有毛,此時大約已經奓成了一個球,神經緊繃到極致,血脈深處的兇性就仿佛被一把火點燃了。她下意識地跟著謝允的指點,手腕飛快地在空中一轉,雙手扣住刀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砍向牽機線,用的還是那日她用來暗諷李晟的“撞南山”。

可是這一撞與跟李晟打架時使的那招截然不同——當時她只是怒氣稍重,刀身橫出去,還能輕易收回來,甚至能靈巧地鉤住李妍砸過來的荷包。這一次卻是有去無回,頭撞終南而不悔,刀鋒斬斷江面水霧,幾乎發出了一聲含混森嚴的咆哮,與那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細線狹路相逢,周翡背了十多年的長刀頃刻折斷,斷口處裂成了蜘蛛網,刀尖直接掉進江中。

那根牽機線竟在她這一劈之下蕩了出去,水下一塊兩人合抱粗的巨石緊跟著被拽了起來,突兀地冒出水面,剛好豎在這三人面前,蓋過來的牽機線太過密集,一下裹住巨石,雙方纏了個難解難分,竟僵持住了,剛好給他們三個人擋出了一小片方寸大的生機。

足足有兩息的工夫,三個人誰都沒吭聲,六只眼睛全盯著眼前這個微妙的平衡。然後謝公子才極輕地吐出一口氣,率先開口道:“好歹蒙對了一回。”

周翡手裏的半截刀身“當啷”一聲落了地,在石頭上砸了一下,滾進了水裏。她雙手脫力,一時沒了知覺。

李晟嚇了一跳,脫口問道:“你怎麽了?”

周翡雖然又脫力又後怕,卻因為剛剛逞了那麽大一回英雄,還有點小得意,因此沒表露出來,只是她舌尖發僵,一時說不出話,便面無表情地把眼皮一垂,世外高人似的搖搖頭。

此處茫然四顧,人身在漫漫無邊的洗墨江江心,四下滿是牽機的獠牙,只有這一隅尚能苟延殘喘,那滋味簡直別提了。謝公子卻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笑道:“沒事,這麽大的動靜,你們寨中人很快便能找來了,吉人自有天相。”

他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一點輕松的笑意,語氣十分喜慶,活像在拜年,一點也聽不出剛才差點被大卸八塊,甚至有暇低頭觀察了一下面前這個身手不凡的小姑娘。

“姑娘這一刀果斷決絕,有‘九死未悔’之千鐘遺韻……”謝公子先是禮節性地搭了話,稱贊了一半,他忽然發現這只“水草精”竟然相貌不俗。只見她一雙眼睛長得很特別,眼尾比普通人長一些,眼睛長而不細,眼尾收出了一個十分優雅的弧度,溫和地微微下垂,眼皮卻是上挑的,因此她睜大眼睛看人的時候,清澈的目光好像有點天真,垂下眼皮的時候,又顯得冷淡而不好接近。

謝公子的話音當即一轉,問道:“你叫‘阿翡’嗎?是哪個字?”

周翡還沒來得及吭聲,略緩過一口氣來的李晟便插話進來:“這是舍妹小名,家裏隨意叫的,哪個字都一樣。”

他這麽一說,外人再追問就顯得失禮了,謝公子十分知趣,儒雅地笑了笑,果然沒再多說。李晟拉了拉身上的破布,沖他一抱拳道:“多虧謝兄相助,今天要是能脫險,這個恩情我們記住了,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謝公子雜學頗精,一眼就看出周翡砍牽機線用的是千鐘一系的刀法,只當他們倆是四十八寨中“千鐘”的那一支,又見那少年雖然說話客氣,卻對自己還有些提防的樣子,便自報家門道:“在下謝允,來貴寶地只為送一封信,初來乍到,進出無門,不得已才想著走這條路試試,沒有歹意。”

李晟便道:“謝兄要給寨中哪一位前輩送信,我們回去替你通報。”

謝允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嘎啦啦”一聲巨響,之前將他們逼得四處亂竄的牽機緩緩地往水下沉去,隨即洗墨江兩側燈火通明起來,魚老與李大當家終於趕來了。

李瑾容心急火燎地趕來,一眼看見夜深霧重下的滿江狼藉,當時就差點沒站穩。她命人沉下牽機的時候,心裏其實已經不抱什麽期望,卻不肯表露出來,執意要親自從崖上下來尋。等看見江心那兩個全須全尾的小崽子,李瑾容眼圈都紅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