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 易柏的幻境
石林覆蓋的地面上,不像其他位置,是松軟的土壤,而是質地灰色的巖石。
鐘悠悠擡腳往上邁了一小步。
她甚至都還沒有踩落石面,只是擡起的腳尖觸到了石林的範圍而已,眼前的一切景色,已經為之一空。
混沌霧氣包裹之後,整個人好像忘了什麽,又好像記起了什麽。
再沒有什麽緩慢跳動的胎心石,沒有什麽無星無月的蒼穹天幕,沒有什麽沖天而起的石階。
鐘悠悠就坐在她朝思暮想的家裏,是她和父母一起的那個家。
而不是每個月緊緊巴巴扣出工資和室友合租的房子。
是她自己的臥室,有她從小到大愛看的書、穿過的衣、得過的獎,還有她隨心所欲的布置。
而不是盡量維持原狀,隨時保持可以被趕走狀態的出租屋。
鐘悠悠開心地往自己幹凈整潔的床鋪上打了個滾兒,聽到了客廳傳來些許低低的說話聲。
她一躍而起,拉開臥室的門,打算和爸爸媽媽打招呼。
客廳裏坐著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沒人注意到臥室傳來響動,也沒人擡頭看鐘悠悠。
沙發上那位年逾五十的胖胖男人,是爸爸單位的領導,她認識,見到時通常喊人家張伯伯。
張伯伯從客廳茶幾上推過來一個白白的信封,壓低聲音,盡量擠掉話中所帶的一切情緒,沉沉地道:“老鐘,這是單位的一點慰問金,節哀順變吧……”
鐘悠悠沒見過媽媽發出那麽歇斯底裏的尖叫,她掀了茶幾,叫所有的人都出去!滾出去!!!
她這輩子都不要聽到什麽“節哀順變”!!!
鐘悠悠急急忙忙想往客廳沙發那邊走,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混沌了,她又被扯去了……
鐘悠悠茫茫然地環顧四周,這裏綠樹成蔭,蟲鳴鳥叫,環境好像很好。
明明人很多,卻都很文明,沒人高聲驚擾,都是壓低嗓音,低頭私語。
她好像沒有腳,只是意識在飄,掠過芳草萋萋,遠遠看到一個一個素雅簡潔的小廳,門口擺滿了花。
鐘悠悠飄蕩的身形急速刹車,停了下來,畏懼不前。
追思廳、千秋廳、萬古廳、壽和廳…
…
白色的菊花、黃色的菊花、小花籃、大花圈……
隱隱約約的熟悉哀樂結束,不知是誰,身影熟悉,聲嘶力竭,撕心裂肺,撲了上去。
又被旁的人一把攔腰抱住,親戚朋友們趕緊擋住,揮手叫工作人員趕緊把裝著棺木的遺體拖走去火化。
只剩下恨不能哭出心、掏出肺的嘶啞嗓音,盤旋在這黑白色打底、卻又有鮮花點綴的追思之處。
被旁人攔腰抱住的那人,委頓在地,伸著手向著棺木痛嚎:“我女兒啊!!!——”
鐘悠悠的身影徘徊不前,不敢上前去仔細辨認那些面孔,又被一把吸回了自家的客廳。
安靜,卻又有股死氣沉沉的感覺。
客廳裏不知是不是刻意,擺滿了鐘悠悠從小到大照過天真爛漫活潑可愛的彩色照片,一張黑白也無。
不知老了多少歲的父母,你拉著我的手,我拽著你的手,四只眼睛死死盯著茶幾上的手機,點開公放,撥打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那頭反復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爸爸都不像爸爸了,老得跟爺爺似的他,顫顫巍巍地摸出自己的手機,好像委屈地在自言自語一樣。
他嘮嘮叨叨地說:“我再給悠悠充點話費,萬一孩子沒錢花,手機欠費了呢?”
一夜蒼老的媽媽,滿臉皺紋,跟著點頭,滿含期盼地盯著老伴充話費。
她嘀咕說道:“就是。咱過半個小時再打,萬一就是工作太忙,沒空接呢。”
有人按門鈴,說是什麽社區工作人員來慰問失獨家庭,送溫暖。
一旁還帶了位不知是誰,穿得像是個上門推銷的業務員似的。
他笑得十分討好又油滑,塞過來一沓廣告紙樣的小冊子,說什麽“再生一個就好了。”
“二位才四十幾歲,年紀輕著呢,好多二胎的,那都是這個年紀再拼一把。”
“其實可以來我們這兒做試管,您看看我們這宣傳冊,新開的私立,服務可好了,十萬塊包生一條龍,不成功退款一半……”
一聽失獨二字,媽媽就歇斯底裏地尖叫,叫他們滾!喊著失蹤不是失獨!
爸爸拎起門邊的雨傘,揮著去趕人
……
鐘悠悠……
鐘悠悠那飄蕩的身體,終於觸到了實物,摸到了人的溫度。
來自於她的手心。
有人握住了鐘悠悠的手,溫暖且有力,將她往後帶了一把。
她幾乎沒站穩,向後倒去,被結實但溫柔的懷抱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