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吃完糕點,姜杏之上床午憩,許是睡得不沉,竟又夢到了前世。
夢中依舊有那道身影。
這次男子身前布著法陣,四周插著旌旗。
姜杏之看熱鬧似得看著,男子身旁的道士忽然開口,聲音如枯井一般深幽:“陛下所想定能如願。”
男子將要轉身,姜杏之眼睛瞪圓,以為這回可以看到男子的面容了。
驀地一道驚雷砸下。
姜杏之驚醒,望著帳頂,腦子空白,有些不高興地嘆息一聲。
緩了緩,才發現此刻屋內昏暗,耳邊雨聲淅淅瀝瀝。
床鋪旁燭火搖晃,姜杏之難以置信,她竟一覺睡到了天黑。
掀了被子,赤腳下地。
姜杏之推開窗戶,窗下栽了一叢芭蕉,雨水落在上頭,噼裏啪啦作響。
遠處雨幕茫茫,冰涼的雨水打濕她扶在窗台的手指,雨絲隨著狂風吹進屋內,姜杏之身上單薄的寢衣向後鼓起,雨點斑駁。
姜杏之回想方才的夢,這輩子,一定會有個不一樣的結果吧!
聽到鈴鐺聲,香凈從外間進來。
少女立窗前,清麗嬌憐,香凈來不及欣賞美景,就望見了她濕漉漉的手背:“姑娘你又不愛惜自己了。”
姜杏之回神,眯眯眼睛軟聲問她:“現在幾時了?”
“未時一刻。”香凈拿著幹巾子幫她擦手。
“我還以為已經到晚上了呢。”姜杏之好笑地說道。
“山裏樹多,本就陰沉些,”香凈說,“等雨小些了,估計天會慢慢變亮。”
姜杏之想到岱宗觀前的杏花林,這麽大的雨,想必花瓣都落了吧,心中不免惋惜。
香凈低頭,才發現她沒穿鞋子,光溜溜的小腳丫直接踩在了地板上,白嫩的腳趾頭泛著粉,倒是可愛。
香凈頓了頓,搖搖頭,這不是重點。
臉色一變,眉毛豎起:“姑娘怎麽不穿鞋?”
姜杏之一看她臉色,就知道不好了,不敢觸她眉頭,腳趾頭悄悄往裙擺裏縮縮,可憐巴巴的:“我忘了。”
香凈沒好氣地大聲喊著阿漁打熱水過來給她洗腳,推著她把她按在圈椅上,嘴裏嘮叨著:“姑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時候姑娘就不愛穿鞋。”
像姜杏之這樣出身的姑娘,身上是很少留疤痕的。
不過姜杏之腳底卻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姜杏之幼時就不愛穿鞋,賀老太太發現後,就在屋裏鋪上厚厚的地衣,踩上去綿軟又不冰人。
但還是不能阻止意外發生,一回屋裏的小丫鬟做完針線沒將放有剪刀的籃子收好。
那時姜杏之只有三歲正是愛蹦愛跳的年紀,一不小心撞翻了針線籃,東西散了一地,小杏之一腳踩上去,尖銳的剪刀刺過綾襪紮到了腳板。
鮮血染紅了綾襪,年僅十歲不經事的香凈都要被嚇死了。
香凈記得她抱著奶聲奶氣呼痛的小杏之眼淚直流,她這輩子都不曾哭得那麽慘過。
不過小孩子忘性大,郎中幫小杏子包紮完,老太太又拿了糖葫蘆哄她,她很快又恢復笑顏了,甚至還反過來安慰她們這些侍女。
香凈現在想想,心裏都軟成一片。
姜杏之原先不記得這件事,還是偶然看見她腳板有個疤痕,問過香凈之後才知道。
這會兒哪敢反駁,作鵪鶉狀,乖乖地翹著腳等阿漁打水,腳丫子偷偷晃悠,響起一陣悅耳的鈴鐺聲,又趕忙停下。
一個滿臉怒意,一個天真懵懂,阿漁暗暗捂嘴偷笑。
用微熱的水泡過腳,整個人都暖和了。
姜杏之擦幹腳,套好綾襪,趿拉著繡鞋跑到床上,裹上薄毯,捧著熱乎乎的糖水小口小口地抿著。
姜杏之望著窗外發呆,要是她還在揚州,要是她外祖父母還在世,她這會兒在做什麽呢。
姜杏之外祖父賀居雲曾官至翰林學士,與妻子感情深厚,便是只有姜杏之母親一個女兒也不曾納妾,年邁後致仕回揚州養老,是個極清貴有趣兒的人。
若逢下雨天,外祖父肯定會給她備好鬥笠蓑衣,偷偷帶她出府,找條小河釣魚。
但每次必定都會被外祖母找到,他們兩只能耷拉著腦袋由著外祖母訓斥,外祖母氣性大,定要罰她和外祖父去佛堂撿佛豆。
不過外祖父愛偷懶,每次都稱腰背酸痛,彎不下腰,最後都是她一個撿完的。
常在池邊走哪能不濕鞋,有次她和外祖父偷跑出去吹了冷風,雙雙病倒。
她腦袋昏沉沉地趴在床上起不來,她不愛吃藥,外祖母便會過來陪她,一手摸著她的頭,一邊溫和地哄她:“咱們杏姐兒乖,好好喝藥,等病好了外祖母親自陪你去釣魚。”
那時的外祖母溫柔極了……
現在沒人疼她,也沒人哄她吃藥了。
面頰冰涼涼的一片,姜杏之伸手摸摸,才發現她哭了。
怕被香凈她們瞧見,姜杏之拿過娟帕偷偷擦幹,吸吸鼻子,將冷掉的糖水喝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