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正值北地春耕時節,田裏都是下地勞作的生產隊社員與知青,陶湘的歸來讓繁忙的旮沓屯很是熱鬧了一陣,她是所有知青裏回來得最晚的,卻也最受矚目。

因身份特殊,晚回的陶湘沒收到什麽責難,只是少了這些時日的工分而已。

當了新大隊長的老支書特意在傍晚時將所有人都聚在了大曬場上,指著方才回來連行李也沒放的陶湘道:“這是俺們屯最優秀傑出的知青代表,以後你們知青就由她來管……”

被器重的陶湘已經不像當初那般容易受寵若驚,她順勢放眼看去,只見在場的不光有四個面熟的老知青,還多出來七位新面孔,甚至還有以前的大隊長和一些他的親信,那些人持著農具站在人群最邊上,看上去在屯裏地位低下。

新面孔見到陶湘大多都很激動:“原來您就是陶知青,我們在全國日報上讀到過您……”

“沒想到能跟您分到同一個地方,真是榮幸!”

“以後一切聽從陶知青指揮……”

眾人一一與陶湘握手,態度十分熱絡。

但輪到最後一個穿著薄呢衣的年輕女知青魏穎時,對方只是輕輕地頷了頷首,隨後就面向一旁,一副冷淡無比的模樣,仿佛對任何事物都看不上眼。

陶湘在她的身上嗅到了一股來自上層階級的傲慢味道,猶如前世在圈中碰到過的那些玩票性質的世家子女,充斥著上流社會的漫不經心。

不過這和自己沒什麽關系,沒放在心上的陶湘輕笑著收回了自己的手。

這時,老支書擺擺手樂呵道:“好了,大家也都認識了,今天都早點回去,地裏的活還差一些,明天繼續……”

春耕翻土犁地最是累人,能早些收工再好不過,場上的人都轟得四散開來,連知青們也個個面露喜悅。

不同於上一個大隊長,老支書同知青們的關系明顯要好上許多。

或是吸取了前大隊長動用權力霸占知青安家費的教訓,老支書這回也不貪,直接將錢發放至個人,分派下來的活計也較為輕省,這使得知青們聽話了很多,雙方的關系融洽又和諧。

陶湘被知青們圍擁著也想走,但卻忽得被老支書叫住:“陶知青,你留一留……”

老支書明顯有話要說,其他知青們知趣地幫陶湘拎著行李先行離去,留下陶湘與老支書講話,場地頓時一空。

本以為許是要被叮囑一些關於管理知青的事,陶湘已在腦海裏想好了接下來的說辭,卻沒想到會聽到有關於顧家當家的消息,那人竟死了!

“是前些天下個屯的人在河邊發現的,一直凍在冰裏,也不知死了多久……”

在老支書和陶湘交談的時候,兩人誰也沒發現不遠處草垛旁蹲著幾個臟兮兮的小鬼正渾身戾氣地盯著他們,那便是趙家的孩子。

之前受有個殺人犯親爹名聲的連累,幾人在屯裏非常不招人待見,大隊也不太管他們,三個半大不小子只能輾轉在幾戶趙家親鄰裏要口飯吃勉強填飽肚子,平日偷雞摸狗的事更是沒少做,相當惹人厭。

而自從趙家男人的屍體被人發現後,他們就徹頭徹尾成了沒爹沒娘的孤兒,被排擠在旮沓屯的邊緣地帶,比起住牛棚的那些壞成分份子也好不了多少,像幾顆毒瘤子。

“陶知青知道些什麽嗎?想來他也是當初在你跟黃知青受傷那天以後不見的……”老支書說到這裏時看向陶湘,眼神頗有些微妙。

他倒不至於懷疑是陶湘殺了顧家當家,畢竟有黃自如頭破血流在前,嬌滴滴的城裏女知青對上村裏常年幹重活的中年男人能有什麽好果子吃?只是雙方歸根結底有主要矛盾在,且陶湘多日不回,嫌疑便大了許多,總要例行問上一問。

“死了?”陶湘面露詫異與震驚,“這,這怎麽會呢……”

話雖這麽說,她心裏卻一個咯噔,後知後覺回想起那天是顧同志出手救了她,難道是……

陶湘不願深想,微微收斂了心神,繼續說道:“我只記得那天他在後頭不停追我,說要殺我,後來我跑著跑著不小心從山道上摔了下來掉到河裏的冰面上,差點落進冰窟窿裏,那人還緊跟到岸邊,在我身上砸石頭,我不敢回頭,就只好在河的另一邊爬上了岸……”

“之後怕他繼續在路上截我,我也不敢回屯,窩在山道旁的一個野雞窩裏躲了好久,到了半夜實在待不住了才出來的……”

結合那天晚上的說辭,陶湘這回說得完整多了,又怕話語裏有什麽瑕疵被老支書捉到,她還刻意引開話題道:“總不會是看我在冰河上跑了,他也跟在後面追我,這才落水淹死了吧?”

見陶湘表情中的驚詫不似作偽,說話也有理有據,老支書還當真思考起趙家當家失足落水的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