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過元宵十五,這年節就算是過完了,但停頓許久的小雪卻又重新飄揚起來,只不過懶懶散散成不了什麽氣候。

北方冬季漫長,一年中有三四個月都在飄著雪花,連同冰河也要陽春三月才會漸融。

旮沓屯大隊沒有著急組織屯民和知青們上工,大家依舊在家裏躲著最後一段時間的賴冬,幹活的事總要等開春融冰了再說。

陶湘便趁著這時帶陳阿婆找上了老支書家的門,她要找對方做主,把自己的錢討回來。

“支書,現在趙家的事也沒個下文,我們再不怎麽計較,這些錢總是要收回來的。”

陶湘伸出指尖點了點擺在矮桌上的兩張紙頭,她纖指軟嫩,但態度卻有些強硬。

一張是二十塊錢寶紅書的欠條,一張是三十塊錢買房定金的憑證,都走的大隊流程,上頭還戳著大隊公章,抵賴不得。

總共五十塊,光鮮的中等工人階級兩個月的工資,也是將近陶湘每月領兩份烈士津貼的錢,實在不菲。

如今頹敗無人的趙家顯然是拿不出來的,這是個難題。

年過五十的老支書抽巴了兩口自制草煙,面色有些難看,他看向陳阿婆:“那房子真不要了?”

陳阿婆點點頭:“俺家親戚嫌晦氣,讓退了……”

她腿腳不好,坐在堂屋的小椅上,說完這句以後就閉了嘴,全靠陶湘拿主意。

此時老法頭裏的鄉下沒有“定金、訂金”等說法,不想要了便能反悔,更何況眼下趙家也找不出個能做主去辦事處過戶的,三個娃又還被拘在縣城裏等待被領。

趙家落敗成那樣,就剩個房子孤伶伶死落著。

老支書披著件舊襖子,一時沒說話,只悶頭吐了口煙,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冰冷的穿堂風夾雜著雪粒子從大開的門扉往裏撲,這時老支書二十出頭的小兒子紅著臉從後頭灶房裏端出來兩碗熱糖水,一碗給了陶湘,順帶一碗給了受寵若驚的陳阿婆。

在農家,紅糖稱得上精貴,於是滿堂屋裏的幾人就聽見老支書的老婆娘在後頭低聲罵罵咧咧。

老支書覺得落了面子,沒好氣地把面前杵著的靦腆兒子趕了下去。

不怪適齡的青年這麽獻殷勤,陶湘先前在縣城表演的時候大出風頭,誰人不認識,年紀輕輕的小夥多少都存了些愛慕的心思,只是她難得出四合院,自然也碰不上。

陶湘道了聲謝,沒有多想,捧起熱碗暖暖手,還在等著老支書的回復。

只聽對方語氣為難得很:“唉,這一時半會趙家也整不出錢來,陶知青你說讓俺去哪給你弄這錢……”

老支書的難處陶湘能理解,當下也沒覺得懊惱,只聽她的聲音清緩:“趙家不是還有房子在麽……”

“房子也能值不少錢,不如以大隊的名義拿錢出來還了趙家的債,那房子就順勢抵押給大隊,或租或賣都好,都由大隊做主……”

陶湘的意思是想化零為整,把趙家的散債更換債主,都集合到大隊名下。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趙家的根落在屯裏,大隊的債務總是逃不掉的,況且那錢雖多,但對於整個旮沓屯生產隊來說未必拿不出來。

可老支書聞言臉色並沒有松快下來:“雖說屯裏的事現在都找俺管,可隊裏的錢……”

原來之前的大隊長雖然失了勢,可是管著旮沓屯其他事務的人都是大隊長上馬之後提拔的親眷,包括屯裏管錢的會計。

這時讓老支書去支錢,無異於熱臉貼冷屁股,別人給不給面子也難說,畢竟正兒八經的生產隊隊長職務調令縣裏還沒有發下來。

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茬,出乎陶湘的意料。

她皺著眉放下手裏的碗,收回手指拍了拍短襖衣角處沾染的薄灰,掩在厚襖領裏的小臉低埋下去,心情有些不愉起來。

天冷不興洗衣服,外衣只能隔三差五翻來覆去地換穿,不僅如此,陳家床底下的紅薯雜豆等主糧經過大半個冬天的消磨已經將將吃完,連同緊俏的肥皂、鹽糖等生活必需品也快消失殆盡,急需補充。

盡管對於陳家祖孫倆來說貧瘠的日子才是家常便飯,但從南邊來的陶湘受不了。

陶湘原本還琢磨著今天討得錢後她得去鎮上領津貼背糧食回來,要是好運發下來的副票裏有皂票,還能去供銷社買肥皂,可現在照老支書所說,錢要不要得回來還兩說。

雖說自己手頭還有四五百塊錢,可五十塊也不算小數目,她心裏委實不可能得勁。

眼見陶知青面色凝重,老支書點到為止,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脫:“那俺幫著先去跟大隊裏商量商量看看……”

老支書把自己的難處往外擺了擺,又說盡力去嘗試,饒是陶湘占著理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先將錢的事擱至一旁,由著對方先行去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