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俗話說大雪兆豐年,但北地至今卻一顆雪粒子也沒有落下,眼看著年關將至,反倒是風吹得一天比一天猛烈。

縣城大會從第二天開始,天色就一直陰郁青白,直到下午旮沓屯人回屯也沒晴朗起來。

陶湘在縣裏頭買回來的那些年貨東西,包括老奶奶守信做好的兩床大棉被,都被她套了化肥袋子遮掩著,光明正大安置在自己的隔間裏。

眼下心裏存著事的陶湘正搬著一小籃子花生就著午後的陰白坐在西廂門檻上剝殼,已經勉強能下地的陳阿婆和果果也待在旁邊幫忙,而陳丹桂自打回了屯就再沒出現過。

廊下的土灶上正咕嘟嘟燒著一鍋開水,屋裏頭最後剩下的那只風幹雞安安靜靜躺在鐵盆裏,同幾只土豆一起等待著清洗剁碎下鍋。

雞當然還是在屋裏煤爐上開小灶慢燉的好,天氣越發冷得人不想出門,外頭的大鍋派不上什麽大用場,平時只充作加熱生活用水的用場,陳家正經做飯還是煤爐用得多。

襯著隔壁墻外牛棚裏顧同志沙啞傷痛的咳嗽聲,剝著手裏花生殼的陶湘越發心不在焉起來。

氣氛有些古怪沉悶,四下裏只有三人“噼啪”剝殼的聲音。

陳阿婆知曉了縣城裏侄孫女偷盜紅寶書的事情,但她不敢多說,也不敢多問,生怕惹得陶湘不快,只是加快了手裏的動作做事。

摸著飽滿沉甸的花生,眼睛模糊了大半的老人家雖然已經看不清什麽,還是忍不住暗暗稱道了一聲好。

剝了半籃子花生殼,陶湘掂了掂手裏小半盆裸花生,打算弄些油鹽炒著吃。

想到這裏,她便問了陳阿婆要糧食櫃鑰匙去開櫃子看看,順便瞧瞧自己的口糧還剩下多少。

一直以來,陶湘用糧票和副食本換到的主糧都習慣同陳家的放在一起,諸如十月末秋收後分到的五十來斤紅薯,去糧店裏換的三十五斤玉米土豆,以及一些她之前當家時吃剩下的兩斤不到富強粉等等。

東西太零散,陶湘都已經記不清,現在正好看看,要是口糧沒多少了,那就她可以提早搬到知青院裏住,也不用同陳阿婆她們去計較那麽一點兩點。

如今盤算盤算,目前除了放在自己身邊的三十五斤蕎麥與許多還沒吃完的糖果糕餅點心外,還有就是縣城裏剛拿回來的那些年貨,以及積攢下來的糧票等各種票證,靠這些東西她自己個兒闊闊綽綽地過完這個冬天完全沒問題。

只是以後去了知青宿舍,離得牛棚就遠了,陶湘也一直還沒想好要怎麽與陳阿婆提,只想著先看下余糧後再說。

陶知青說要鑰匙,陳阿婆沒什麽不應的,當即就從衣領裏摸出了一把銅鑰遞來。

老人家把鑰匙看得死緊,外人輕易見不著糧食櫃裏的東西,就連住過一段時間的陳丹桂也鮮少看過幾次。

鑰匙伸到了自己眼門前,陶湘剛想去拿,卻忽然注意到陳阿婆從舊線衣裏露出來的一截枯瘦手腕上竟冒著幾塊新鮮燙斑,那是水泡破裂之後留下的痕跡,手背面也有,只是先前被她當成凍瘡忽略了去。

原來陶湘和陳丹桂這一兩日都不在,陳阿婆只好自己強撐著下地煮飯吃,她眼睛又不大好,加上不能說話的果果瘦弱矮小幫不上什麽忙,就落得被熱水燙一手的意外。

“不打緊,過些日子放著會好的……”陳阿婆怕陶湘擔心,給了鑰匙後忙不叠將手藏進了破舊的袖口裏。

陶湘接過鑰匙,忍不住默默在心底嘆了一聲,看這情形阿婆身邊也離不了人,陳丹桂縱使萬般不好,一時卻也缺不得。

人就經不起念叨,提到陳丹桂,對方就來了,不僅僅是她,還有她的母親。

像是負荊請罪一般,跨入院子的陳嬸一見到陶湘和陳阿婆,立刻就擰著自己女兒的耳朵大步來到兩人面前。

“都是家裏這眼皮子忒淺的細妮子,沒見過什麽世面,還弄壞了陶知青的書……”陳嬸當陶湘面數落著,一邊面上賠著笑,心裏卻尤為暗憤。

陶知青那本精裝紅寶書的昂貴一早就傳遍了旮沓屯,這要是照價賠出去,可不得在心裏挖塊肉,陳嬸簡直吃了女兒的心都有了。

越想越心疼,陳嬸便更是加重了死捏陳丹桂耳朵的力氣,哪還有往日好脾氣的模樣。

可憐陳丹桂耳朵被拽得鮮紅欲滴,痛得幾乎整個都被擰了下來,院子裏都是她尖銳的呼痛聲。

這聲音引來了許多周圍的屯民看笑話,就連四合院正屋也開了門,趙家嬸子帶著她的孩子們一道湧出門來看戲。

粉墨登場的生旦凈末醜站了一排,鄉下鄰裏間缺說嘴的,眾人眼睛裏都閃爍著八卦的光芒。

見人愈發多起來,陳嬸到底還是要臉的,低聲詢問能不能進屋裏去商量。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連陳阿婆都下意識讓開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