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第2/2頁)

“……與我回去吧,觀音,他們真的都很想你,想你想得快要發瘋,回去見見他們,觀音,你不想見見他們嗎?你的父親母親、哥哥妹妹?這兩年,我把他們照顧的很好,真的,你的父親母親很好,哥哥妹妹也好,還有……還有那條狗,那條狗也好好的……觀音,回去吧……回去見一見他們……同我回去……好嗎?”

比他所期盼的回答,更先響起的,是走近的腳步聲,宇文泓看向蕭觀音身後來人,那曾經的啞侍女阿措,懇求嗓音立滯,眸中暗霾激湧。

對這以男子之身,假作侍女,伴在蕭觀音身邊多年的獨孤景之子,宇文泓心中之觀感,極為復雜,一方面,對這人曾在崇寧縣救下蕭觀音一事,他心存感激,若是旁人做下此事,他定會千恩萬謝,賜贈千金萬金,可偏偏這人,另一方面,又以男子之身,親近蕭觀音多年,且在救下蕭觀音後,將她劫藏在南國,害得他與觀音“陰陽兩隔”,令他單想一想這些事,就忍不住殺意狂湧,恨不能一刀活劈了這人!

對獨孤錯其人,在謝他與宰他之間,來回遊移的宇文泓,終忍耐著沒有動手,沒有動手的必要,他先前,已命人深查獨孤錯,知道這人因多年殘毒侵蝕之故,已活不過今年冬天,是必死之命,既已必死,也無謂在觀音面前,手刃他人、沾染鮮血,以她心性,對這相伴多年的“侍女”,應還留有余情……定是比對他宇文泓,更有余情的,這個獨孤錯伴她的時光,遠不止同他的短短兩三年,至少這個獨孤錯,沒有設下澹月榭之事,又在她最危難的時候,救下了她……

將自己在蕭觀音心中的地位,想得極低極低的宇文泓,又將眸光落回蕭觀音面上,又一次幾是乞求地懇切問道:“觀音,同我回去,好嗎?”

迎望著宇文泓濕潤眸光的同時,阿措也已走到了她的身邊,他平平靜靜地問她道:“你要走嗎?同一個瘋子皇帝一起?”

許是想再提醒她一次,先前所說的有關“皇帝”“瘋子”的那些話,但蕭觀音心中,已然有了無畏的答案,她輕輕“嗯”了一聲,落在宇文泓耳中,如聞仙音,恨不能立將她抱上馬去、抱在身前、帶她離開,卻還得暫時忍耐片刻,看她同這個阿措道別。

“往後,你是想隱居在此,陪伴令堂嗎?”

蕭觀音問出了心底的猜測,見阿措聞問微微頷首道:“母親既已去了,這世俗紅塵,就……再沒有人事,可牽我心念了,此處山清水秀,無人打擾,是個清靜自在所在,我此生將隱居在此,再不入紅塵,不會離此地半步了。”

人世渺遠,南北天塹,蕭觀音望著阿措道:“……那此生,或許不會再見了。”

阿措淡淡笑著,引她看向不遠處尚是荒蕪黃土的花圃,“都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正如夜間明月,年年春日,百花也都是一樣盛開,即使身處異地,天涯海角,春日裏各看花開時,其實也如一同在看,相見與不見,是一樣的。”

倒不如他了悟禪機,蕭觀音望著身前眉目清秀的年輕男子,心道,阿措再不入紅塵,而她蕭觀音的心,卻被紅塵緊緊地系牽著,再難參悟這些了,放在從前,她所想所悟,與阿措近似,人世聚散尋常,無謂執念,可現在,相見與不見,於她,已無法再是一樣,能夠相見,十分重要,在看到宇文泓打馬而來的那一瞬,她猛地躍起的心跳,真真切切地告訴她,能與宇文泓相見,於她來說,是一件極為重要之事。

一匹馬,兩個人,身影漸漸遠去,阿措望那牽馬的北殷皇帝陛下,眸光全然落在蕭觀音身上,像怕一個眨眼、一個疏忽,她就會再次不見,而蕭觀音,只是靜靜地朝前走著,沒有似宇文泓那般,癡癡地望看身邊人——雖雙目沒有去看,但他知,她的心上,裝著宇文泓。

在帶她離開雅苑的那一日,他在窗外,聽她在彈箜篌,所彈曲目,是為《相思引》,上闕彈罷,即接下闕,非是他所彈過的真正下闕,也不是她從前所續、宇文清所續,而是半闕全新的續曲,一音一調,皆是相思,牽系千絲心念,萬縷柔情。

她在相思,她真正懂得了相思,那時,他即知,她會選擇回到宇文泓身邊,而宇文泓肯冒奇險至此,或也真是她的特別之人,願往後一切,皆從她所願,願她這一生,光明圓滿,再無險阻,而他,將留在這裏,將這一生,永遠留在這裏。

並不陰冷寂寞,年年春日,都可見花開,是她親手所種,極好,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