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

片刻的靜默後,女子輕輕頷首的動作,落入宇文泓的眸中,唇際笑意更深,涼粥的苦味,也似消於無了,他在她的詢問下,隨說些軍中之事,只撿輕松的講,不拿那些血腥之事,驚著了她,如此慢說著粥已用至見底,該是分別的時候了。

只是今夜的分別,來日方長,宇文泓將蕭觀音送回她房前時,見那黑狗,正趴在蕭觀音房門前等她回來,不由心嘆人不如狗,又問:“它還是沒有名字嗎?”

蕭觀音輕笑搖頭,從前,她有好幾次想給愛犬取名,但每次一想取名,宇文泓總要在旁打岔,說狗就是狗,不用特地費心思為它取什麽愛稱,好像對她為狗取名一事甚是不滿,還說有那時間功夫,倒不如給她正經夫君,另取愛稱。

都已是夫君了,還要如何稱呼呢,當時她這樣問宇文泓,宇文泓在含笑望她片刻後,輕輕地道:“可以叫‘泓郎’啊,就像戲台子上,娘子總是這樣喚夫君。”

其實應是一個意思,可作為妻子,“夫君”她喚得出口,後者她就不行了,好像喚他“泓郎”,意思就不一樣了,遂一直到夫妻緣盡,都沒有對宇文泓這樣稱呼過。

……而現在,連喚“夫君”也不可了……

夜色中,回到房中歇息的蕭觀音,輾轉反側許久,都沒有睡著,明明心中沒什麽事,可又像裝著些什麽,縈繞在她心間,她回想著今日與宇文泓的相見,這數月來,心裏空落落的一處,像是因此填上了,不再因除夕的不歡而散和連月來的不再相見,而暗暗仿徨不安,心安了,好像在見到宇文泓後,在看看他,與他說說話,與他這樣平靜地相處了幾個時辰後,她的心,由此安定下來了。

……只是,還是不太習慣他現在的做派呢……

蕭觀音回想今日宇文泓一言一行,都像硬拘在一個翩翩公子的框架裏,四肢都像有木偶線牽著,板板正正、木木愣愣的,不由輕輕一笑。

……明日清晨,該用什麽早點招待他呢?

榻上的女子,絲毫不覺她現下以主人身份思考這事,像極了從前在長樂苑做妻子時,思考丈夫的膳食,獨自懷著這樣散碎的思考,在淡淡的笑意裏,漸漸沉入夢鄉之中。

夢中,似有蓮子清香,夢醒之後,天色已亮,蕭觀音要親去廚房,囑咐廚娘多弄些可口早點、招待長樂公時,卻被侍女告知,長樂公在天未亮時,就已經離開善莊了。

不是從前無所事事、成日閑玩的宇文二公子,而是正正經經、忙於正事的長樂公了,蕭觀音再一次認識到這一事實後,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庭園裏,為這突然的離別,心中浮起一絲失落時,又聽侍女告訴她道:“長樂公留話說,他有空就過來幫忙積德行善,還請小姐不要嫌煩。”

……不煩的……

明明人已經走了,可聽侍女這樣說,好像宇文泓就站在她面前,在明燦的日光中,親口對她說出這句話,眸光真摯,或還浮著笑意,蕭觀音望著心中的幻影,再一次在心底道,不嫌煩的。

……他來,她好像還有些歡喜呢……

原本如常幫忙大夫曬磨藥草的一個上午,好像因昨日宇文泓的到來,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淡淡的藥草香氣中,隨之縈繞著的,還有與往日有關的回憶,蕭觀音一手持杵,慢搗著臼中的藥草,想起在長樂苑時,宇文泓有這樣幫她搗爛鳳仙花花瓣,而後用浸潤了鮮紅花汁的小毛刷,將她十指塗得如染丹蔻,陽光下看去,鮮艷如拂霞光,好看極了。

正心神散漫地悠悠想著時,在旁幫手的鶯兒,忽然含惑問道:“小姐在笑什麽啊?”

蕭觀音這才意識到自己彎著唇角,也不知是何時彎起又為何彎起,她匆匆壓下,並道:“……我……有在笑嗎?”

鶯兒點點頭道:“好久沒見小姐這樣笑了”,說罷,聲音又有點低,“自從去年冬天開始,小姐總是郁郁寡歡的……”

去年冬天,母親生病,她與千裏之外的宇文泓,忽然和離,後來,母親的身體漸漸好了,可她與宇文泓的和離之事,是鐵一般的事實,除夕那日,宇文泓突然回來,出現在她面前,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那樣不愉快的相見後,之後數月,都將自己浸在善莊之事上,以暫時忘卻其他,自覺過得十分充實忙碌,然……是郁郁寡歡嗎?

蕭觀音握著石杵道:“……有嗎?”

“有的”,鶯兒篤定地點點頭,又笑看小姐,“不過剛才小姐笑得好看極了,就像花兒慢慢開了一樣,誰見了都要愛上小姐的!”

“別胡說”,蕭觀音輕輕嗔斥了鶯兒一句,繼續搗藥,眸光落在自己粉白幹凈、未染花汁的指甲上,心中忽地有點空落落的。

……今年秋日,長樂苑鳳仙花開,是否將無人采擷,寂寞花開,又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