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懷

“猶記得小的時候,父王曾給我們幾個年長些的孩子,一人一團亂絲,讓我們設法解開,我和三弟、四弟等,望著那一團團亂麻,都是想辦法一根根理順抽出,獨二弟直接抽出佩刀,眼也不眨地,就將亂絲砍成了幾段,擲地有聲道:‘亂者須斬!’父王對此十分贊許,道天下間聰明人多的是,但能成大事者,不僅得有智計,還得想常人所不能想,不拘一格,行事果斷,敢想敢做,如此,方有成大事的可能。

若不是那次不慎摔馬、失了心智,二弟他,定是父王口中的“能成大事”之人,一次,父王為了試我們幾個兒子的膽略,在我們外出時,分別派兵士扮作叛亂賊人,假裝攻擊。說來不怕弟妹笑話,那時我與年幼的幾個弟弟,都只有奔逃而已,獨二弟他,以九歲之齡,指揮身邊寥寥幾名侍衛,借助地形,邊隱匿蹤跡,邊試圖反殺,後來,那‘叛亂賊首’向二弟說明實情,二弟猶不輕信,將那‘賊首’捆縛了送到父王面前,父王見之大悅,道諸子之中,二弟膽略,最是像他。”

宇文清說至此處,沉默有頃,方繼續道:“這些事,雖已過去有些年頭了,但總在我心頭浮起,每每望著二弟現在這般,回想從前,總替他感到可惜,外人因為二弟的癡病,在背後拿些混話編排他笑他,二弟他聽不懂,不會哀怒,但我們這些兄弟聽了,心裏總是很不好過。”

穿林透灑的清澈陽光中,他靜靜地望著身邊女子道:“夫妻之間,難免會有些齟齬,有時言辭之間,拌上幾句也是常事,或還會因為氣盛,口不擇言,原本這也是人之常情,外人不該說些什麽,但清因身為人兄,另有私心,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弟妹日後與二弟相處時,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拿癡傻之事,來刺諷二弟。”

蕭觀音自道不會,宇文清拱手謝過,又含笑對她道:“弟妹既入了雍王府,從今往後,就是一家人,日後有何難處,盡可與清說,若是二弟他不懂事,欺負你了,也盡可告訴我或母妃,母妃雖寵愛二弟,但不會因此不明事理,定會為弟妹做主,我這做大哥的,也不會由著二弟胡鬧。”

蕭觀音如儀得體客氣幾句,兩人仍歇馬在這片林藪處,邊等著探報的扈從,邊隨說了些閑話,如此等了許久,探報的扈從仍未歸來,而日頭漸高,瞧著應已過了午時了。

“二弟烤肉確實有一手,但趕不上吃,滋味再美也是無用”,宇文清從侍從手中接過長弓,又自腰帶處箭筒拈出一支長箭,邊張弓搭箭,邊笑對蕭觀音道,“斷沒有讓新婦來我宇文家首日,就空腹挨餓的道理。”

隱在遠處灌木叢中一只落單小鹿,渾不知它的一雙小巧鹿耳,已暴露了它的蹤跡,稚嫩的身軀,被即將破空而出的冷厲箭矢對準了要害,性命在下一瞬間,就要終結,再也見不到青青碧草,明燦天光。

尖銳的箭頭,在灑林的日光下,冷冷折射出刺目的寒光,蕭觀音執韁的手不由發緊,身子也繃直了些,眼望著那將要奪命的弓箭,朱唇微動,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但唇微微翕合,卻又沒有發出聲音,正猶豫時,宇文清似察覺了她的異常,保持著張弓欲射的動作,看了過來,“……弟妹不忍?”

蕭觀音唇微動了動,還是沒有說話,宇文清凝望她須臾,已主動放下了手中的長弓,淡笑著道:“是我疏忽了,忘了弟妹有個佛名,應也是佛心之人,怎見得了殺生?”

不似他那位說話隨心所欲的二弟,宇文清精於言辭,擅揣人心,說話慣能讓人如沐春風,但他揣測著身邊女子心意,主動放下弓箭,道出此句,卻見女子並不是他想象中的反應,而是聞言微低下頭,白皙如玉的雙頰,在薰暖的春陽下,灼浮出兩抹淡淡的紅雲,似在羞慚。

宇文清雖年紀尚輕,但一因身經亂世,幼時經歷坎坷,見慣世態炎涼,二因家中太平表象之下,各勢角逐,暗流洶湧,三因少即入朝,參與政事,閱人無數,故年紀輕輕,即見過各種人心,少有不解之事,但此時,卻是真真看不明白身邊的女子,無法猜知她為何如此,怔惑著問道:“……可是我說錯了什麽?”

女子微搖了搖頭,“是我羞慚難當罷了”,她擡起頭來,明眸澄澈地看向他道,“我當不得世子所說的‘佛心之人’,雖然自幼隨母禮佛,研修佛理,但我佛心不堅,旁人拿這話來說我時,我總是難忍愧慚,叫世子殿下見笑了。”

宇文清不想她是為這個,啞然失笑道:“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弟妹是心善之人,不僅今日救下一只小鹿,想來從前也做過許多善事,救下過許多生靈,既然惡人放下屠刀都可成佛,弟妹這般的善人,如何當不得‘佛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