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莫向晚有夜裏多夢的毛病,夢裏七彩斑斕,她在旋轉的顏色下浮沉。身體之下有尖銳的痛,硬生生把人劈開,血和肉都模糊。她驚恐,而且在掙紮,站起來之後,發現自己的左手持一支森寒的針管,刺入自己右手的靜脈。

時而,也會有一只手,在她的全身拂掃。那只手緩緩推著針管,針頭刺入她的體內。此時,並沒有多少痛楚,只有激越的快感。這快感令她紊亂,她扭動身體,迎合某種力量。身體上承載的就是滾燙的體溫,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甩也甩不開。

然後,莫向晚就醒過來,一抹額頭,全部是汗。睡在她身邊的莫非翻一個身,哼哼唧唧。她想,孩子痛了,就扭亮了台燈。

莫非輕喚:“媽媽,你睡覺呀!”

她把手探在莫非的額前,冰涼一片,還好是沒有發燒的。

莫非呢喃著聲音叫她:“媽媽。”

孩子童稚的聲音,擊打到她的心頭,令她又酸又軟,適才在夢裏掙紮掉的氣力,一點一滴在恢復。不過莫向晚在後悔,真不該答應他參加足球隊,才頭一回訓練,就把腳踝扭傷了。

莫非的眼睛瞳仁兒很亮,被燈光一照,半眯著,用手遮了一遮,小貓兒似的。孩子說:“媽媽,你明天要送我上學的哦!你要早點睡的哦!”

莫向晚輕輕拍一拍他的腦殼:“小鬼,就你主張多。”

莫非只是“嘿嘿”的笑,他有同齡孩子少有的狡黠,耍可愛耍嬌氣,總會令到她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莫非扭股糖似地翻來覆去,抱住她的腰撒嬌。莫向晚無奈,反手抱牢兒子,輕輕撫拍。

他這一次受傷不輕,起身查看了兒子的腳踝,他乖乖把腳平放著,裹著的石膏是無損的。莫非不肯安睡,總是對傷口愈合不好的,莫向晚哄他睡覺,他說:“睡不著。”第二句莫向晚就不哄了,直接說:“或者我向你們班主任說你不適合參加足球隊。”

莫非果真害怕,閉上眼睛。

莫向晚沒有即刻關燈,她對著兒子光潔的面孔發了一陣呆。

莫非不但有一雙靈活的眼睛,還有長而濃密的睫毛,閉上眼睛時,像女孩子。這是遺傳自她自己的,讓孩子的面龐泰半留下她的輪廓,也許是她的幸運。

但孩子的心氣很高,好動,好鬥,好學習做大人,典型的男孩子作風,越大,她越管不住。

莫向晚不是沒有管過,她對牢第一天上小學的小小莫非就說過:“第一,不可以和同學鬧別扭鬥嘴,你要謙讓。第二,不可以和同學玩危險的遊戲,因為你要是受傷,媽媽就要請假帶你去看病,媽媽會被扣錢,過年的時候你就買不到汽車模型。”

莫非會皺起小小眉頭對她說:“我不和同學吵架的,同學要是找我吵架怎麽辦?放學以後同學找我玩遊戲,我是不是就不應該去呢?”

這樣的問題讓她頭痛,她想她是太年輕了,只能強裝惡狠狠說:“同學找你吵架,你就去找老師。同學找你玩遊戲,你問好我再和他們去玩。”

“如果你在上班,我也可以問你嗎?”

“你知道我辦公室的電話,可以打過來問我。”

“如果你在開會呢?”

“你可以打我的手機。”

莫非抓住她話裏的漏洞了:“媽媽,你開會從來不接電話的。”

她在兒子面前,似大姐姐多過媽媽這一角色,莫非一點都不怕她,而且很會同她討價還價。

電話鈴在她要關台燈時響起來,助理鄒南用十萬火急的聲音說:“林湘要跳樓,整個人掛在陽台上,膝蓋擦傷,額頭撞傷。”

莫向晚摁一摁太陽穴。

“我就來,哪一家醫院?”

鄒南報了醫院的名字。

“在我到之前,你好好照顧她。”

掛好電話,莫非鬼頭鬼腦從被窩裏鉆出來:“媽媽,你要加班啊?明天早上我找於雷的媽媽給我買早飯。”

這是一個無論如何都算體貼和自立的孩子,莫向晚親一親他的額頭。她說:“媽媽鎖好了門,記得煤氣什麽的都不要開。早上我給你帶小籠包當早飯,不要麻煩於雷媽媽。”

莫非的腦袋在她的肚子上蹭一蹭,又是小貓兒似的。她十分難舍,但工作緊迫,狠一狠心,翻身下了床。

歌唱比賽出身的著名歌星林湘,外貌艷麗,驚艷全國,不出意外拿下比賽的季軍。其後,她紅了一年,雖說到底沒有沖到頂點,但小明星的日子過得還算滋潤,卻因最近一個月的自殺未遂,進過三次醫院。

莫向晚趕到醫院,就聽到周醫師對鄒南講:“割腕、開煤氣、跳樓都試過了,下一次把房間裏的繩子全部藏好。”

鄒南紅著眼睛,她曾是林湘的企宣,林湘待她不薄,她真心難過,被周醫師這樣一講,只是覺得更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