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家過兩天就搬回來了。”陳常平切著另外半邊西瓜。

陳烏夏囫圇一下,把西瓜籽吞進了肚子裏。

馬琳買菜回來,看了侄女一眼,走過來問:“他們回來幹什麽?”

陳常平說:“聽樓下議論,李家臨江的房子要裝修,回這裏住幾個月。”

西瓜啃到只剩白色瓜皮了,陳烏夏還在繼續啃。

陳常平遞了一塊西瓜:“烏夏,這還有。”

陳烏夏把瓜皮輕輕放在桌上,接過新鮮的西瓜塊。

陳常平看一眼窗外的蔥蘢夏樹:“天也熱,你暑假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吧。”

“好。”陳烏夏吃完了西瓜:“大伯、伯娘,我先進房了。”

門還沒有關實。

馬琳走到陳常平身邊,低問:“李深回來嗎?”

“應該吧。”陳常平拿起一塊大西瓜:“我給烏夏提個醒,擔心她突然見到李家反應不過來。”

馬琳說:“那也不好讓孩子一個暑假困在家裏,避開時間就行。你讓烏夏躲起來,好像我們家欠了他們家似的。”

陳常平說:“我是怕烏夏見到李深,回想起不高興的事。”

陳烏夏關上了門。

她至今算不清,她和李深,到底是誰欠了誰。他傷了她的右耳聽力,她毀了他的學霸前程。

兩家人各執一詞。她和他站在拉扯的家人中間,一動不動,相視無言。李深留給她的最後一幕,是他充滿恨意的眼睛。

與此同時,她在玻璃鏡面屏風上看到了自己悲涼的眼神。她當時耳中嗡嗡巨響,如同天地塌方,她慌張得想要以牙還牙。

過了三年,她的咬牙勁沒了。她的右耳損失了些低頻聽力,日常交流沒有問題。

李深呢,復讀高三了嗎?考上名校了嗎?

杳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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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回來之前,天天有家政去打掃。

房子幾年不住,也沒出租,滿屋是灰塵。門縫塞滿了各種紙質單據。

家政把房門擦幹凈之後,有人豎起耳朵聆聽裏邊動靜。上樓經過陳家,又別有深意地望向大門。似乎透視這兩道門,就可以窺見兩家的舊怨。

幾幢樓用綠化帶圍了一個圈,組成了小區。緊靠大門的一間雜貨店,轉角鋪面有兩道門。面向小區的這道門前,放了幾張塑料椅和一張小茶桌。退休的鄰居們常在這裏聊天。

這一天的話題,有三分之一是李、陳舊事。

一個鄰居發現:“陳家的烏夏是不是兩天沒下樓了?”

雜貨店主仰起頭,一眼望見五樓的陳家:“連窗戶都關著。這個夏天,恐怕腥風血雨啊。”

悶熱夏季,蟬鳴聲聲。大家等待著李家的回歸。

第二天,一輛黑亮的轎車在大門前停下,下來的正是李家父母。過了三年才回來的李家,已是外來車輛,進不了小區車位,於是停在了路邊。

雜貨店前的老鄰居們個個笑著打招呼,臉上的光影浮有探究的意味。

李家父母的應答平淡如水。

老鄰居們向後望去,不見李家那小子。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

李家父母掏出鑰匙,打開樓棟大門。

大門早幾年開始就有“吱呀”的聲響。雜貨店主聽了這麽久,覺得這一次格外悠長。他再仰望晴空:“也許風平浪靜了。”

到了傍晚,陳烏夏下樓去倒垃圾。

雜貨店主又有了旁白:“這丫頭,一安全就敢出現了。”

陳烏夏經過大門,聽到了這句話。

陳常平剛才遇見了李家父母,雙方沒有打招呼。陳常平讓她也別理。馬琳更是說:“我們家氣勢上不能輸了。”

其實也遇不上吧。陳烏夏正這麽想著,樓梯走下來的是李家父親——李旭彬。

李旭彬冷眼瞟她一下,接著看向樓梯步級。

她稍稍側身,給他讓路。

李旭彬和李深有同樣寒峻的側臉。

陳烏夏張了張嘴,差點要脫口詢問李深的去向。氣息卷上喉嚨,又再咽了下去。

李旭彬用力地關上了樓棟大門。巨大的一聲“嘭”,就像她被李深甩開,撞到右耳時那般震耳欲聾。

這三年來,她給李深想好了理由,他其實沒想到,他的一甩會令她聽力受損吧。

陳烏夏上了樓。

馬琳正在洗菜:“烏夏啊,立洲晚上就回來了,你把他的房間整理一下吧。”

“好的,伯娘。”

六年前,陳烏夏的父母出了意外。爺爺奶奶住在鄉下的村子,教學水平不及城市。幾番商量,陳烏夏被安排寄住到了陳常平家裏。陳烏夏父母的房子租了出去,租金由陳常平自由支配。

陳立洲是陳常平的獨生子,比陳烏夏大一歲,就讀的大學正是李深當初想要報考的那所名校。

陳烏夏晃了晃腦袋,這兩天腦海裏經常浮現“李深”兩個字。

只有字。

如果不是見到李旭彬,她幾乎以為自己想不起李深的樣貌了。其實沒有忘,而是不敢回憶。勾勒李深的外貌,下的第一筆一定是他冰涼的雙眼,以及其中的刀光和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