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良人不還(3)

銀發風妖大驚,左顧右盼,不見陳弦松身影。

片刻後,陳弦松如同從空氣裏浮現,慢慢出現在銀發風妖身後不遠處。他擡起頭,看著風妖慌亂的身影,沒有出聲。

甚至說,沒有去管她。

夜色深沉,雨聲淅瀝,孤樓無燈,城市的燈火仿佛遠在天邊,而大妖就在眼前。陳弦松站在這黑暗樓裏,卻仿佛墜入了一個空洞中,周遭空無一物,只有獵獵風聲在耳。而那個人的身形笑靨,隱隱約約,就在高高的洞口上方出現。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總是只看到她的溫柔婉約,卻始終忽略了那一絲絲若有若無的妖異氣息。

陳弦松的第一反應是不信,不信是她。他甚至帶著幾分自我嘲弄和安慰在想,不可能的。他同她那麽好,她絕對是和他一條心。她怎麽可能是……妖不會有那樣的笑,妖不會有那樣望著他的一雙眼。

自己怎麽能懷疑到她身上呢?可笑。他的腦海裏甚至急速轉過許多可能——是否在他睡著、她擦拭法器時,有妖潛入,盜走法器?又或者今夜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和上次一樣,有妖假扮,才騙走他的法器……

然而清醒的理智一點一點,毫不留情地將這些可能性,一一否定。在他帶著所有法器回家,又到他帶著腰包離開,只有她一個人接觸過腰包,連林靜邊都沒有接觸過。而他抱著的那人,看到的那個人,親吻的那個人,真真切切就是陸惟真。不會是別的人。不會是別的妖。

整個世界於陳弦松而言,仿佛都有片刻寂靜。他聽到了雨落下的聲音,也聽到了面前風妖急促的喘息聲,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平生第一次,茫茫然地跳動著。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雙手,忽然覺得後背也是空蕩蕩的,心裏也空曠得好像從來都沒有被裝滿過什麽。這是一種許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而且那看不見的空洞,正在無聲而緩慢地擴大,它們沉澱成一種極沉且鈍的感覺,在一點點沒入他的身體。

……

你說要試過才知道,真的想和我開始?

我也有女朋友了,她叫陸惟真。她會陪我一起生活。

我是沖著結婚去的,會好好待你。你看著我,每天,每月,每年,看著我做。

……

她呢?

她說過什麽?

原來,她從未真的向他承諾過什麽。如今陳弦松睜開雙眼,仔細回想,才察覺,自她追到他家開始,雖然死皮賴臉纏著他,可她說過的所有話,每一句都是模擬兩可的,都是曖昧不清的。她只說要和他做朋友,從沒說過喜歡他。面對他的每一次表白心志,她要麽低頭,要麽含糊應聲。

再往前回想,更是處處都有征兆。那麽巧在第一個夜晚,她就沒有昏迷,目睹他捉妖全過程;她表現得那麽鎮定,甚至並不太懼怕妖怪,還與妖怪周旋;她似乎根本不把朱鶴林的騷擾放在眼裏;她非要跟著他來家裏,她每次進臥室,都會看向墻上的腰包;她回避了有關父母的問題;她會問他很多問題,有關妖,有關法器,有關捉妖師。

腳下仿佛有一個漩渦,而他正在逐漸陷落。

……

她並沒沒有花多少工夫,就如願以償了。因為她只是來找了幾趟,他就怕她委屈了,轉身把自己送上。

原來,從頭到尾,一切都是他說的,一切都是他要的。是他舍不得,是他要和她開始,是他要抱她,要親她。是他想要得到這個良人。

他要全心全意,他要兩情相悅,他要肝膽相照。

從頭到尾,她只給過他一句話: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很好,慢慢就喜歡了。還是被他強行抱著不放,追問出來的。

陳弦松腦海裏忽然閃過個畫面,那是今天晚上,在院子裏,她突然說問自己是不是隨時可以走,他卻將她抱緊,按在懷裏。當時她突然哭了,淚水終於印在他的衣襟上。

陳弦松的心終於傳來一陣血肉模糊的疼痛感,眼眶也陣陣濕熱。

他慢慢閉上眼。

一切已經清楚了,不需要追問,不需要回顧。從頭到尾,清清楚楚,一切都藏在她的眼睛裏,藏在她心裏,藏在她多少次的低頭回避裏,藏在她那一滴最終的眼淚裏。

陳氏捉妖師,祖宗幾百年傳下來的法器,從小跟隨他的法器,在他手裏,被她全部,盜走。

剛剛風妖那一擊引起的腥甜感,被他強行壓下。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再也無法壓制,單手按胸,吐出一大口鮮血,沾滿衣襟。

風妖愕然回頭,這才發現站在黑暗中的陳弦松,只見他臉色白如金紙,還吐了血!但他剛才露出瞬移一手,又讓風妖忌憚,猶豫片刻,心想這捉妖師八成是出了什麽狀況,她不趁今日幹掉他,今後等他緩過神來,自己還是難逃一死。於是風妖冷哼一聲,雷霆萬鈞般再次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