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營地被火把照得通亮,火光和月影,在一個個帳篷之間搖曳。

面色鐵青的秦曜常站在自己的帳篷前,看著一隊金吾衛假借“緝捕刺客”為由,在他的地盤上亂扔亂翻。

“十皇子,我們要不要去派個人去找徐嬪娘娘……”

“……沒用的。”秦曜常從牙縫裏擠出聲音。

徐嬪有什麽用?

一沒家世,二沒聖眷。徐嬪……一根占了他母親位置的雞肋,拋掉倒不可惜,但他已死了一位母親,徐嬪雖然勢弱,但也不是無根浮萍的宮女,忽然死了,必後患無窮。

他本來可以做中宮嫡子的。

他已十五歲了,即便徐嬪突然暴斃,他也不可能再被人記在名下撫養。穆世章從中作梗,斷他前途,這事他永生難忘!不能成為嫡子,就會像如今這樣,連一個小小的指揮僉事都能領著人闖入他的帳篷,把他的東西丟得到處都是!

這就是位卑人弱的下場!

他還是個無父野種的時候,銜月宮的閹人欺負他,宮女欺負他,如今成了不受寵,外家又不強勢的皇子,九皇子羞辱他,七公主蔑視他,六皇子譏諷他,父皇無視他,就連父皇身邊的那個閹人——都沒有真正把他當龍子看過!

沒有權,就做不了人!

不能踩著別人前進,就只有被人踩在腳下!

他能怎麽辦?為了籠絡力量,他對別人卑躬屈膝,奴顏媚骨,他為了拉攏皇後身邊的旖旎,甚至出賣色相睡了那個快二十五的老女人!

能利用的他都利用了,能出賣的他都出賣了,這皇宮裏的宮墻怎麽這麽高,他再怎麽努力,也夠不到成為人上人的繩子?

難道他這一輩子,都只能做個唯唯諾諾的小角色嗎?

一隊金吾衛,把他的帳篷糟蹋得一片狼藉後,領頭之人對他道了聲:“十皇子的帳內是安全的,請進吧。搜捕中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秦曜常捏緊拳頭,微笑道:“無妨,你們也有你們的難處。”

……等他得勢,一定會讓這些人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他走進一片狼藉的帳篷,面色難看至極。

“殿下……”

心腹侍人剛剛開口,他就暴怒道:“滾出去!”

侍人不敢多言,忙退出了帳篷。

重重的門簾落了下來,擋住了外邊的風,也擋住了外邊的光。

秦曜常站在黑暗中,神情暴戾,緊攥的兩個拳頭已經麻木。

一個沒用的徐嬪,一個虛情假意的皇後,還有什麽?他還有什麽?

哢嗒。

恍惚間,他感覺到腳尖踢飛了一個硬物。一個紅棕色的孔明鎖滾了數步,停在歪倒的矮櫃前。紅棕色的孔明鎖讓他想起了他溫柔但懦弱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她曾手把手地教他解孔明鎖。

他慢慢走了過去,彎腰撿起孔明鎖,暖木特有的觸感讓他感覺生母的體溫還殘留在上面。

他低聲笑了起來,然後,用力將其砸向地面。

是啊!他除了沒用的徐嬪,虛情假意的皇後,還有一個在地底生蛆的生母!

上天為何待他這樣不公!

棕紅色的孔明鎖砸上地面,砰地一聲碎開了,一張揉得皺皺巴巴的紙團滾了出來。

秦曜常眯起眼,彎腰撿起紙團,展開後,看見一行倉促寫下,字跡慌忙的古怪文字。他皺眉看著,顛倒幾次方向都沒認出上面的文字是什麽。

他剛要叫門外的侍人進來辨認,忽然想起什麽,轉而走到書桌前,提筆照抄下幾個不同位置的字。

用這張謄抄下來的字,他叫來心腹侍人辨認。

“這……”侍人看了一會,皺眉道:“奴婢瞧著像是狐胡的文字,但奴婢沒學過狐文,也不認識上面說了什麽。”

“……行了,你出去吧。”

等心腹侍人一離開後,秦曜常立即從倒下的書櫃裏拿出了《狐文千字》,按照字形,挨個比對。

他的生母曾是日只狐胡的宗室之女,連血洗都輪不到的旁支中的旁支,便是紫庭未遭血洗,她一生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嫁個天命之年的大官做填房太太。

要說她一生做下過什麽大事,一是生下他這個龍嗣,二是偷天換日,將一個身上流著前朝余孽血脈的孽種送進了皇宮。

她會給自己留下什麽嗎?

閃爍的燭光將他臉上興奮的表情照得更為扭曲,他逐字逐句地拼湊著這張泛黃紙張上的信息,終於,拼出了第一句:

“求你,救我的兒子……”

……

帳篷內燈火通明,一桶接一桶的冷水送進來。

旖旎的屍身已經擡出去了,按朔律,行刺皇族,死後也要鞭屍三百,她那張生前頗為愛護的如花似玉的臉,恐怕下葬時會慘不忍睹。

至於幕後黑手,秦曜淵面前的米酒經了太多道手,查不出下藥的人是誰,想必也是因此,幕後黑手才會有恃無恐。但他一定想不到,顧了尾,卻沒有顧首,秦秾華查不出是誰往秦曜淵的杯子裏加料,卻能查出是誰讓天壽帝生出舉辦霜降夜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