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七月上旬,玉京城中熱浪滾滾,蟬噪聒耳。

富貴人家有儲冰降溫,家境一般的,只有轉移陣地避暑,城外的曲江便是一個好去處。

恰逢會武宴今日也在曲江邊舉行,江邊往來人群不絕,公子騎馬,小姐搖扇,除了感受江風,也是為了一睹新科武進士的英武之風。

會武宴不如瓊林宴一般盛大,場地也不在禁苑,曲江邊上一夜多出的木制水榭,便是會武宴舉行的地方,就連護衛,也只有外圍幾個驅趕平民的帶刀侍衛。

水榭裏聊得熱火朝天,武進士們談論最多的,不是別人,而是前幾日外放嶺南的探花郎柳清泉。

“……看來這穆家還真不能得罪,你看,連聖上欽點的探花郎得罪了他們,都免不了一句話就被外放了。”

“聽說那地方叫什麽……番禺縣?聽都沒聽過,好像是廣州府底下的一個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老百姓窮得都沒褲子穿。”

“嶺南瘴氣橫行,這探花郎有沒有命活著回來都說不準了……”

一個精瘦精瘦的馬臉男子打斷水榭裏的談話,朗聲道:“你們猜猜,今年會是誰來出席會武宴?”

“有什麽好猜的?”隔壁桌一個矮壯男子嗤笑一聲:“反正來的都是搶不到瓊林宴的人。”

文舉一向比武舉受人重視,矮壯男子的話沒人反駁,事實如此,每次瓊林宴才是香餑餑,他們會武宴,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話是這麽說……你們真的一點都不好奇這次會來的公主是誰?”馬臉男子嘿嘿一笑:“現在未出降的公主只剩七八/九了,漢陽公主前幾日出席了瓊林宴,肯定不會再來會武宴,剩下的只有玉京長公主和鳳陽公主,若這次來的是玉京長公主就好了,聽說,聖上為長公主的婚事很是頭疼呢……”

“就你還想尚公主?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水榭裏響起一陣笑罵。

一個武進士忽然起身,沖水榭外半人高的草叢大喊一聲:“誰在那偷聽!”

水榭外巡邏的帶刀侍衛行動迅速,立即包圍了草叢裏想跑的矮個男子,這一圍,眾人才發現此人竟然不是躲在草叢,而是躲在一件紮滿野草的兜帽衣服裏!

他往地裏一趴,不仔細看,還真沒辦法發現這裏躲了個人!

矮個男人留著兩撇小胡子,被發現後幹脆在地上打滾撒潑,哭喊著辯解:“青天大老爺,草民就是在這裏曬太陽睡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沒幹啊!”

帶刀侍衛正不知道拿這人怎麽辦時,皇家的前導警蹕來清道了,侍衛之間互相一商量,幹脆沒收了男子的“隱身衣”,勒令他立即離開此處,否則就帶回京兆尹細細審問。

小胡子灰溜溜地溜走了,為失去昨夜熬夜紮出來的草衣而心痛不已。

他是既明書坊的簽約作者,筆名爛筆頭,憑借一本高人指點的《首輔艷遇記》紅遍大江南北後,他對外宣稱筆名取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但實際上,這名字只源於那只微末時被他舔爛的爛筆頭。

想起水榭裏武進士們談論的話題,他欲哭無淚——說好的會武宴上有寫書的絕佳素材呢?!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麽!

爛筆頭往遠處稍微走了走,不顧腳下黃土,盤腿直接坐下。地上的野草綠油油的,他隨手扯了一根長的,叼在嘴裏咀嚼,眯著眼睛繼續觀望水榭裏的一舉一動。

又過了一會,一隊紋飾華美的車隊停在了水榭面前。

福王先下車,接著在一陣如同沸騰的歡呼中,扶下了戴著帷帽的玉京長公主。

隔得老遠,爛筆頭也聽見了水榭裏那群單身漢激動的呼聲,便是他身旁的這些平民,同樣因為玉京長公主的出現而議論紛紛。

爛筆頭幾口嚼完了一根野草,呸地一聲吐了出去,神情煩躁不安。

玉京長公主是好,可是也構不成新小說的絕佳素材,那位指點他寫下《首輔艷遇記》的高人,和他已是多年筆友,曾稱贊他為“脆皮鴨文學第一人”。

……雖然他也不知這個脆皮鴨是什麽意思,但聽起來還挺別致可口的,脆皮鴨就脆皮鴨吧!

正當他煩躁不已時,局勢忽然生出新的變化。

一艘深深吃水的豪華畫舫乘風破浪,逐漸逼近水榭。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遠看巨大,近看更是磅礴的畫舫停靠在水榭前不遠,船員在甲板上忙碌,手腳麻利地放出一條足夠十幾人搭乘的遊船。

身穿殷紅四爪團龍紋圓領袍,頭戴珠玉金冠的燕王背手站在船頭,富貴逼人,意氣風發。他居高臨下地對著水榭裏的福王和玉京長公主喊了幾句,接著,遊船就駛到了水榭前,陸續將水榭裏的人接了過去。

爛筆頭站在草地上,為不能上船而急得抓耳撓腮。

人都看不見了,他的絕佳素材究竟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