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3/4頁)

君王不仁,人民才得以生活。

官吏不仁,國家才得以發展。

“故此,不仁才是大仁。只有一視同仁的去看世間萬物,才能見到它們真正的模樣。吾如今已四十有二,所見大仁者,只有一人。若世間有更多像她一般虛懷若谷、風塵表物之人,我大朔何愁不興?我漢族何愁孱弱?這四海八荒,何愁海波不平?”

顛簸的馬車中,秦秾華看完了整本《大仁》。

在最後,蔡中敏還是完成了她的囑托,寫出了一本曠世之作。

馬車在張燈結彩的燕王府門前停下。

滿面笑容的穆黨往來穿行,每個人都錦衣華服,頭上一個簪子的價格,就能在牙行合法買到十幾條人命。

人命算得了什麽?

算不得什麽。

男子也好,女子也好,每個人都活在名為時代的牢籠裏,他們看不見這透明的墻,看不見頭上的頂,就像習慣了雞籠的家雞,安逸自得的活在看不見的監獄裏。

偶爾踮起腳尖一跳,撞上透明的墻,也不過是揉揉頭頂,嘴上抱怨兩句,然後繼續如常地在籠子裏度過一天又一天,直到走入生命的盡頭。

他們是被馴養的家雞,而他們的下一代,生下來就是家雞。

秦秾華從這些被馴養的人身邊走過,在一聲聲驚訝的竊竊私語聲中目不斜視。

她看到了穿著大紅禮服的秦曜泰,也看到了作為新妃娘家代表,受百官簇擁的穆得和,還看到了親自下令對蔡中敏執行臏刑的大理寺卿吳文旦。

蔡中敏自刎時,膝蓋骨已被完全剜去,全身遭受酷刑不下二十種,整個人不成人形,慘不忍睹,以至於直到下葬,甘氏都不忍讓女兒蔡執見父親最後一面。

秦秾華分明在笑,可是眾人都不由自主地因懼怕而停下交談。

“你……你怎麽來了?你一個人來的?”秦曜泰往她身後看了一眼,神色後怕。

“燕王大婚,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要來喝一杯喜酒。六弟難道不歡迎阿姊麽?”

“七姐願意來喝弟弟的喜酒,弟弟怎會有不願的說法!來人啊,給玉京公主滿上一杯!”

無色的瓊漿玉液伴隨酒香,從細頸瓷壺裏呈小注水流湧入瓷杯。

流酒聲清脆而冰涼,燕王一邊倒,一邊忍不住去看她,越看,手中倒出的酒液越不穩。

酒杯滿了,他親自遞給她,兩人的指尖在中途相碰,燕王覺得碰到的好像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冰——在烈火中噼裏啪啦,用生命來燃燒的冰。

自相識以來,秦秾華一直給他說某種不清道不明的畏懼感,十九年的畏懼感在這一刻忽然堆疊起來,讓他光是看著她的笑眼,便心生刺骨俱意。

她是在笑嗎?可是在他看來,這笑為何如此令人膽寒?

大紅的前廳裏,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著眼前的女子,她身材纖瘦,素衣加重了臉上的蒼白,她就像是晨光下的那一捧落雪,雖璀璨奪目,但注定幻夢易碎。

她有柳葉一般的秀眉,有秋水一般的瞳孔,有小巧高挺的鼻梁,有小而紅的一張嘴唇。

她生了一張比初雪夜露還要可憐可愛的容顏,卻偏偏有著比磐石高山還要執拗堅定的目光。

“這一杯,本宮敬燕王新婚大喜。祝燕王心想事成,早日飛黃騰達。”

燕王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場面話,秦秾華已經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第二杯——”秦秾華自己拿過酒壺,重新斟滿酒杯:“本宮敬穆得和,祝穆氏一族枝繁葉茂,昌盛百年。”

穆得和眉頭緊鎖,面色凝重,同樣來不及說話,就見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最後一杯——”秦秾華笑著朝吳文旦舉起酒杯:“本宮敬吳文旦,祝吳卿平步青雲,兒孫繞膝。”

吳文旦臉上在笑,手卻在抖。

玉京公主臉上的微笑讓他懷疑杯中酒被人下了鴆毒,他已打定主意,除非玉京公主點破,否則他絕不喝下這杯詭異的敬酒。

秦秾華敬完三杯,面不改色地告辭。

她走出烏煙瘴氣的燕王府,一聲呼喊讓她停下腳步。

秦秾華轉身,迎上燕王府快步走出的穆得和的視線。他面色嚴厲,如臨大敵地看著台階下的秦秾華。

正午的烈陽,割裂屋檐下的二人。

一陰一陽,涇渭分明。

“玉京公主突然而來,突然而去,究竟所為何意?”

“我已經說過,為祝賀而來。”

“是嗎?我見玉京公主來勢洶洶,還以為公主是來問罪的呢!”

“我竟不知,穆大人何罪之有?”

“公主是明白人,不妨同老臣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我既無利益沖突,又無累世血仇,何必要針鋒相對呢?”穆得和揖手道:“公主冰雪聰明,為世人敬仰,老臣小兒不才,對公主一見傾心,公主若摒棄前嫌,同穆氏結這兩姓之好,對玉京公主,對陛下,對天下都是大大的好事一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