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梧桐宮後院的僻靜之處,烏寶從耳房中走出。

他提著一桶水,水裏飄著一個起起伏伏的葫蘆瓢,嘴裏哼著不知哪兒學來的小曲,走到屋前的小小田地,一邊哼歌一邊澆灌土地。

公主的寢殿內,有人推開了窗,是打掃衛生的小宮女,手裏還拿著一塊濕潤的巾子。

她見了對面的烏寶,遠遠朝他喊道:

“烏寶公公,又在種你的韭菜呢?”

烏寶朝著田裏潑出一瓢水,頭也不擡地說:“是啊,等過幾日這茬韭菜收了,我請大家吃韭菜餃子!”

“真的嗎?我這就去告訴其他人,烏寶公公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當然算數。你要是光想著我的韭菜餃子,沒有把公主的寢殿打掃幹凈,我就把你種到這地裏——”烏寶直起背,笑著對小宮女說:“這話也一定算數。”

小宮女笑嘻嘻地朝他吐了吐舌頭:“哎喲!可嚇得我不敢偷懶,我這就細細打掃,公公要記得我的韭菜餃子!”

“記得!少誰都少不了你!”

烏寶說著,又從木桶中舀出一瓢水灑出。

淡紅色的水片刻就被肥沃的黑土地吸收,一截斷指落在地上,烏寶見了,走上去,一腳將它踩進地裏。

過不了多久,它就會成為這片土地的一份子,成為作物們欣欣向榮的營養。

就像這土地下的其他東西一樣。

烏寶一邊澆灌小小的私田,一邊在內心感慨,自己真是個多才多藝的勤勞人,用公主的話來說,就是“光榮的勞動人民”。

一日之計在於晨,勤勞而聰明的勞動人民總是擅於規劃時間。

烏寶利用公主去瑞曦宮請安的時間,不僅把自己的田打理了一遍,還重新洗漱,換了一套衣服。

等公主回來時,他悠然地等在梧桐宮大門前,朝九皇子扶下的公主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

“奴婢恭迎公主回宮。”

秦秾華回了暖如夏日的寢殿,在結綠的服侍下脫下大氅,說:“天氣回暖,再過幾日,就把火盆撤了吧。”

烏寶一彎腰:“喏。”

她坐到軟榻,從結綠手中接過玉肌膏,不消她說,少年已習以為常地伸出兩只纏著紗布的手。

秦秾華給他換藥的時候,他就一直盯著她看,直到把她盯笑。

“不累嗎?”

少年實誠地回答:“……不累。”

秦秾華笑了笑,正要收起藥膏,他忽然伸手,從小罐子裏挖走一點。

等她反應過來時,藥膏已抹在了她的右手虎口處。

“留疤了……”他語氣微妙。

“這不是疤,是紀念。”秦秾華笑道:“紀念阿姊和你相遇的那一天。”

她笑著把右手舉到自己眼前,頗有興趣地看著虎口留下的淺淺疤痕:“像個月牙……還挺漂亮的。”

“你不……在意?”

她擡起頭來,反問道:“為什麽要在意?”

不僅如此,她還伸出手,在他下巴處撓了撓,笑道:

“我的小狼……牙口真好。”

秦秾華在軟榻這裏玩笑,結綠蹲在火盆前,忿忿不平地戳著無辜的獸金炭。

“公主還笑得出來,結綠都要氣死了!”

侍立一旁的烏寶好奇問道:“你有什麽可氣的?”

“你不知道!”結綠一問就炸,手裏的火箸立馬捅穿一塊燒紅的炭,她氣沖沖道:“那九原郡王,好不要臉!昨日陛下私下召他,有意出降公主,他居然還不知好歹,推三阻四——”

“太不要臉了。”烏寶附和,在心裏默默加了一句:這種人,就該種到地裏。

“我聽了都氣死了,公主居然一點都不生氣,還反過來開解陛下,要他別對九原郡王和方正平起了隔閡!”

“是該生氣。”烏寶點頭:“公主就是太和善了,所以總是被那些刁人欺負。咱們這些做奴婢的,就該把公主沒生的氣生起來。”

秦秾華聽到這裏,忍俊不禁道:“郡王沒有實權,不想和穆裴兩家作對,拒絕親事也在情理之中。既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又有什麽好氣的呢?”

“我就是氣!公主這麽好,他們憑什麽拒絕?要拒絕——也該是我們公主拒絕!”結綠跺腳,人雖氣鼓鼓的,但那黃鶯般嬌俏的聲音實在沒有絲毫威懾力。

烏寶幫腔:“就是!”

結綠又說:“一個小小郡王,手裏又沒實權,他兒子雖說在金吾衛當差,但也不過是正五品小官罷了,連後宮裏一個美人都不如——宮裏的美人見了我們公主,都要規規矩矩地行禮請安呢。他能尚到我們公主,分明是祖墳裏冒出了青煙!”

“就是,就是!”烏寶說。

秦秾華朝橫眉怒目的結綠招手。

結綠放下火箸朝她走來,嘴裏還不忘繼續聲討九原郡王和方正平。

直到走近軟榻,她的視線才離開和她同仇敵愾的烏寶,移到秦秾華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