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色微明,穆世章閉著眼站在瑞曦宮緊閉的殿門前,神色平靜,仿佛睡著了一般,一名布衣男子縮著肩膀站在穆世章和太醫院劉院判身後,半點大氣不敢喘,一看就是平民出身。

門前侍立的太監堆出笑容,上前一步,笑道:

“穆首輔可累了?奴婢給您拿個椅子坐坐可好?”

穆世章閉著眼,幹癟的兩片薄嘴唇裏吐出平靜兩字:“不用。”

太監自討沒趣,笑了笑,退到一旁。

朱紅的殿門忽然打開,高大全笑著走出,彎腰道:“穆首輔,劉院判——請吧。”

劉院判連忙先行一步,在前做出打簾的動作,穆世章走進殿內,劉院判才跟著跨進殿門,只剩下布衣男子拘謹地站在門口繼續候著。

“老臣穆世章參見陛下……”

“微臣劉光參見陛下……”

天壽帝坐在紫檀長桌前,身後一座金漆點翠琺瑯屏風,他朝高大全一個眼神,後者眼疾手快地扶起顫巍巍跪到一半的穆世章。

天壽帝樂呵呵道:“今日內閣休沐,穆老怎的沒在家休息?”

劉院判早有準備,不消穆世章授意便已利落跪了下去。

“陛下,此事還和微臣有關。”

劉院判低著頭跪在地上,一副恭敬神色:

“是微臣輾轉不眠數夜,不得已才於昨日夜訪穆府,請穆大人替我引見陛下!”

“哦?是何事讓你這麽煩惱?”天壽帝問。

“微臣有一同鄉,名李仁,以擅判親緣聞名,自他聽聞陛下通過滴血驗親尋回親子後,特意千裏迢迢趕來玉京。此人經過多年鉆研,堪破自古流傳的滴血法和滴骨法皆是偽法,微臣初時也不相信,可是多番試驗後,微臣確實他所說不假。因事關皇嗣,國之根本,故此不敢隱瞞!此人如今就在殿外,還望陛下召見!”

天壽帝皺眉,在椅子上改變了坐姿:“滴血驗親已流傳多年,你當真試驗了不準?”

“微臣已用十五對親緣和十五對非親緣驗過,敢用性命擔保,滴血驗親只是無稽之談!”

天壽帝揉了揉糾結的眉心:“……召吧。”

高大全昂起頭,揚聲道:“召——李仁——”

一個布衣男子彎腰駝背跨進殿裏,還險些摔了一跤,走到殿中後,他手忙腳亂地朝長桌方向行了個大禮,結結巴巴道:

“草民李仁,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

“行了。”天壽帝不耐煩說:“就是你說滴血法不可信?你可知欺君是誅九族的大罪?”

“草民不敢欺君!滴血法和滴骨法確實不可信,草民自發現此乃偽法以來,已在數百人身上驗過,更有劉院判相助,反復試驗兩法三十次,具體經過由劉院判整理在冊,望陛下明察!”

李仁一口氣背完要說的話,一拜到底,劉院判適時遞上整理成冊的記錄。

天壽帝大概翻了翻,上面每家每戶的姓名籍貫都記得清清楚楚,顯然是不怕復驗。

劉院判開口:“陛下若是心有疑慮,可以讓人從宮人裏尋些親眷,當場復驗。”

“……既然你敢用性命擔保,朕暫且信你。”天壽帝放了冊子,問那李仁:“院判說你擅判親緣,你又是如何判的?”

“回稟陛下,草民有一家傳秘方,只要取一根銀針在秘方中炮制三十八日,此針即可明判親緣。”

“一根針,如何來判?”

“用針尖輕輕刺破驗親的二人皮膚即可,若變色,兩人既無血緣關系,若沒有變色,便是三代內的直系及旁系血親。因為此針和慈母一般,從不會認錯親緣,故此家祖將此針命名為‘慈母針’。”

“就算滴血法有其漏洞,但能流傳千年,必定有它的道理,若半分不準,早該遭人舍棄,何故流傳至今?這滴血法驗過的皇子,玉牒也上了,普天也告了,如今又要重驗一次——”天壽帝看向兩位大臣:“莫非你們是從何處聽了什麽風言風語,覺得朕頭上有些顏色?”

“老臣不敢……”

“微臣不敢!”

兩名大臣都口稱“不敢”,李仁更是又磕了一個響亮的頭,跟著喊:“草民不敢啊……”

“陛下,請聽老臣一言。”穆世章揖手道。

天壽帝神色無奈地一擺手:“……你說罷。”

“老臣聽說,滴血驗親當日,驗的是九皇子和玉京公主,若是九皇子身世有疑,世人難免會聯想到玉京公主身上,玉京公主素來受陛下愛重,若能未雨綢繆驗個明白,也能解陛下和公主以後的煩憂。”

“這……簡直荒謬!”天壽帝勃然變色:“憐貴妃受謠言影響就罷了,難道一國首輔也會相信這不著邊的謠言嗎?”

穆世章低垂著視線,因為年紀而松弛的眼皮堆在眼球上,像沒睡醒似的半睜著。

“老臣自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