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伴讀(五)

“你這胡床做的倒是別致。”鄭玄揮手示意她起身,他依然是席地而坐,他是在宮裏養大的,禮儀規矩融在了他言行舉止中,他即使坐姿不標準都只讓人覺得不羈而不是粗魯。

王珞見狀也只能乖乖的坐在蒲團上,王珞也是受著嚴苛禮儀培訓長大的,即使她學的禮儀,跟時下禮儀不同,但也不會讓人覺得無禮,本來優雅是可以跨越時空的。

鄭玄不禁有些好奇,王家到底是怎麽養大這丫頭的,說是放養大的又不像,但若說有人照顧,又怎麽會坐胡床?

王珞見鄭玄目光落在自己桌子上,她知道時下胡床大多是男人使用的,講究的大戶人家是不許女兒使用胡床的,雙腿下垂坐著在大夏上層來看,是非常不雅觀的。她在學堂裏也是跪坐,但在自己家裏她還是堅持使用凳子,她不想坐出羅圈腿來,但這也不好跟鄭玄解釋,她說:“我小時候身體不好,久坐受不住,阿娘就讓我坐胡床上看書,久而久之,我就習慣了。”

鄭玄聞言也不再提胡床這事,女郎不是郎君,沒必要如此嚴苛,“今天上課學了什麽?”

王珞:“……”他真是來考校自己功課的?話說他能隨意出入後宮嗎?

鄭玄當然不能隨意出入後宮,他今天是過來探望重病賢妃的,聽陳敬說王珞在書房,就順道過來看看。他見她遲遲不說話,挑眉問:“怎麽?是覺得學堂先生教的不好?還是沒認真聽講?”

鄭玄這番話,讓王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沉默一會,將今天學堂的授課內容復述了一遍,鄭玄聽說學堂先生也教她國風,微微頷首道:“國風活潑,君侯士庶皆有其歌,不比雅頌之篇雅正莊穆,正適合你們學。”鄭玄一本正經的樣子,王珞差點就叫他鄭先生了。鄭玄見她書案上又放了一本史書,不由問道:“你就這麽喜歡看史書?”

王珞說:“我就隨便看看的。”

鄭玄笑道:“說來你們王家以前也是經史傳家,自成公起便治《公羊春秋》,只是後來南渡,棄儒入玄,才斷了傳承。”然而棄儒入玄也是瑯琊王氏沒落之根本,自董子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已非無為之世,又豈可獨尊老莊?瑯琊王氏雖先祖便以儒學傳家,但名望不顯於世,直至家中出了始興郡公方才揚名,王家也自始興郡公起棄儒入玄,這雖讓王氏揚名一時,但也是無根之萍,長久不了。清談只在前朝興盛一時,待天下大定,終究要需儒家治國。

如果王珞面前有彈屏的話,她彈屏上肯定全是問號,她羞愧的發現,她能理解鄭玄說的是什麽話,但也只是字面理解,不懂他話語裏的深意。王珞是女兒,王朗雖覺得女兒從小聰慧,可也只教女兒學些閨閣小技,並不像對兒子那般正經傳授,王珞連書法都是學的取巧路子,別說是文史典故了。

她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世家不僅僅只是世代為官,經史家學也是世家持家舉業的根本。所謂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道德傳家的道德既包含家規品行,又包括經史家學。

鄭玄見小丫頭一臉懵,不由莞爾,他怎麽想到跟她說這種家族傳承的事,她哪裏會懂這些?“你把你臨得字帖給我看看。”

王珞乖巧的奉上自己這兩天臨得字帖,鄭玄讓她一天臨摹一張,王珞是有時間就臨摹,從昨天到今天,臨摹了三張,而且每個字寫的都十分用心,鄭玄心中滿意,不懂沒關系,只要肯學就好,他輕敲王珞書案,王珞這會不用他提醒,就立刻開始研墨。

鄭玄不習慣坐胡床,陳敬連忙給他端來書案,鄭玄對王珞說:“你好好看我怎麽寫字。”

王珞聞言連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鄭玄的筆尖,鄭玄放緩了速度,一筆一劃的慢慢演示給王珞看,王珞好懷念手機,如果有手機,她這時候就能錄下來,回去慢慢看了。

鄭玄耐心的給她演練了基礎筆劃,然後問她學會了嗎?王珞點頭說:“學會了。”鄭玄有些狐疑,示意陳敬給她筆,“你寫給我看看。”

王珞早習慣這裏的人看不起自己了,將昨天練字的紙翻過來,在背面臨摹。說來也可悲,她好歹也是大學畢業的,就因為對古代知識不了解,到了古代後處處被人看成文盲。不過王珞也不覺氣餒,不懂就學,所有人都不是生來知之,她可以慢慢學。

鄭玄見王珞一頁紙還正反頁用,眉頭微揚,王家對她有如何克扣?王珞端端正正的照著鄭玄教授寫了幾個字,鄭玄滿意道:“還算開竅。”

王珞默然,他這算誇獎自己嗎?

鄭玄說:“學堂的進度對你是不是太慢了?”鄭玄太了解崇文館先生們對公主是如何授課的,以王珞領悟能力而言,這點課程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