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姐妹(一)

國朝中元十二年的寒冬來的格外早,才剛到十月,京城就下起了大雪,一夜醒來地上的積雪已深尺許,天色晦暗,寒日成了一輪暗無光華的白影。

王珞站在窗前往外望去,飛揚大雪如鵝毛般旋轉而下,打在屋瓦上颯颯作響,即使屋裏燒著火盆,也擋不住凜冽的寒意。

在花罩外做針線的眉綠聽到了屋裏細微的聲響,悄悄掀起幔帳,見姑娘站在窗前,她端起早備好的托盤掀簾入內,“姑娘,您都看一上午的書了,可要歇一會?”

王珞轉身回到書案前問眉綠:“什麽時辰了?”

“快午時了。”眉綠放下托盤,伸手摸了摸王珞放在書案上的暖爐,感覺有些涼了,便去火盆裏又燒了一塊炭埋在爐中香灰裏,“京城的天氣比隆平府冷多了。”她和王珞皆是一年前才從溫軟如水的隆平府來京城的,隆平府的冬天也冷,綿綿的冬雨濕冷能透到人肌理裏,但也比不上京城這等風刀霜劍剔骨的冷。

王珞“唔”了一聲,回到書案前又提筆畫了幾筆。眉綠瞄了一眼書案,只見雪白的蠶繭紙上畫了一支素雅的墨梅,墨梅枝幹舒展,卻只零星點綴了三朵墨梅,仿佛這副畫還沒有完成似地。眉綠遲疑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問王珞:“姑娘,這幅畫你都畫了三四天了,還沒畫完嗎?”姑娘以前從來沒一副畫畫這麽久。

王珞將筆擱在筆架上,“我畫的是消寒圖,我想看看今年冬天什麽時候能結束。”按照王珞前世的習俗,消寒圖是從冬至開始畫,不過今年京城剛入十月就下雪了,等到了十二月也不知要冷到何種程度。一下雪,王珞就懶得出門,窮極無聊下她就畫起了改良版消寒圖,只可惜這蠶繭紙不適合畫墨梅,如果有生宣就好了。

眉綠是伺候王珞長大的丫鬟,王珞在書房讀書時,她也時常在一旁伺候筆墨,肚子裏也有點墨水,她見此圖作倒掛梅,幹枝如彎弓秋月、挺勁有力,墨梅勾瓣點蕊、簡潔灑脫,即使分了好幾天畫,也不覺墨梅分散,她笑著說:“姑娘畫技又精深了,等這副消寒圖完成,又是一副絕品。”

王珞莞爾:“一副遊戲圖罷了,哪裏稱得上絕品?”只是閨閣生活無聊,她想些打發時間的小遊戲而已。

兩人說話時屋外響起了多人走來腳步聲,緊接著就是丫鬟走進走出、端茶倒水的聲音。王珞知道是阿娘回來了,她正想穿衣外出,卻聽“嘩啦”一聲,王珞秀眉微揚,這聲音太熟悉了,是茶盞落地的聲音,她阿娘每次有不順心的事,就會拿茶盞出氣。王珞披上鬥篷就出門了,眉綠忙追在姑娘身後,給姑娘掀上鬥篷的帽檐,又遞了一個手爐給她。

京城人多地少,王家又在城中勛貴雲集的朱雀坊,即使王家在大夏開國時便是從龍功臣,得陛下賞賜占了一間大宅,百余年的開枝散葉,當初的大宅也不夠子孫住了。王珞在隆平府時是一人獨占一間院落,到了京城時卻只能跟長姐住在父母院落的西廂房中。她的住所還算寬敞,她兩個庶出的姐妹只能住在她們廂房左右兩側的小耳房裏。

屋外大雪不停,王珞攏了攏鬥篷領口,沿著抄手遊廊往正房走去,王家是傳承千年的大士族,即使目前家裏已有敗落之相,餓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不提家中陳設,但院落布局就比尋常大宅精致許多,每座廂房之間皆有抄手遊廊相連,即使下雨、下雪出行都不用撐傘。

大寒的天氣,正房外只有一名年輕俏麗的女子正縮肩搓手的站在廊下,見王珞來了,頓時滿臉笑容的給她掀簾:“姑娘來了,娘子正在屋裏等你用膳呢。”

王珞見劉姬身上穿著臃腫的棉襖,依然被寒風凍得簌簌發抖,面頰蒼白、隱隱透著青色,王珞心中微嘆,對劉姬微微頷首後,走入堂屋。

眉綠伺候王珞多年,都不用王珞吩咐,只要一個眼神就能領會姑娘的意思,她笑盈盈的將自己手中的暖爐遞給劉姬,“這裏太冷,你隨我去耳房休息一會吧。”她心細,知道劉姬手被凍久了,不能用太暖和的手爐,特地將手爐放在手籠裏遞給劉姬。

劉姬被北風刮得渾身冰涼,突然被人塞了個手爐過來,眼眶不由自主的微紅,聽眉綠說讓她去耳房,她有些猶豫:“女君讓奴在屋外伺候。”

眉綠笑了笑說:“女君最是慈悲不過的人,她只是疼愛姑娘,才讓你在門外候著,姑娘都來了,女君定不會讓你繼續受涼。”

眉綠的場面話劉姬當然不信,女君到底是什麽脾氣,劉姬這些年伺候下來早了解了。可三姑娘是善心人,她讓自己去耳房,肯定不是戲弄自己。女君向來疼姑娘,有她替自己求情,女君今天也不會為難自己了。劉姬凍得受不住,順從的隨眉綠去耳房休息。眉綠將劉姬安置在耳房,轉身要去堂屋伺候姑娘,劉姬喚住眉綠,“女君剛從夫人那兒回來,夫人想讓大姑娘去當貴主的伴讀,女君不答應,當著夫人面說了大姑娘幾句,夫人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