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倉庫裏面彌漫著一股廢棄的味道,彭格列基地還沒有完工,在這裏的活動人數是最近一段時間才開始增加的,在這個偌大的基地裏面沒有被充分使用的設備還是占了大多數,這間倉庫就是其中之一。

沢田綱吉就躲在倉庫的一角,不算強壯的身形幾乎要被周圍小山似的紙箱子淹沒了。倉庫裏面沒有開燈,我推開門、走了進去,這才讓外面的光線趁機照射進去,使裏面的景象不至於昏暗不清。

在一堆廢棄物品的掩蓋中,我找到了垂頭喪氣的沢田綱吉,並站在對方的面前。他那毛茸茸的棕色腦袋輕輕晃動了一下,高強度的訓練讓他不會毫無所覺,但他依舊刻意表現出一副沒有反應的樣子,自顧自地陷入在一股氣餒的氛圍中。

“剛才偷聽的人是你吧。”我低著頭,自上而下地俯視著他,從這個角度我只能看見一個耷拉著的頭頂。

沢田綱吉沒有反駁,而是弱弱地解釋說:“啊、那個,我只是找藍波的時候剛好路過……就……我很抱歉。”

他不安地察覺到自己的行為似乎有點不太禮貌,於是為此向我道歉。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緊接著屈膝、半蹲下身,方便彼此的視線保持平行。在近乎幽暗寂靜的空間內,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比起之前更加縮短了,幾乎一個額頭快貼上了另一個額頭,同樣的,也正是因為這麽短的距離,我發現對方瑟縮了一下。

我問他:“你聽到了多少?”

沢田綱吉終於擡起了一直耷拉著的腦袋,他看了我一眼,很快就不自然地移開目光,低聲說:“唔、差不多吧……”

“也就是說,全部都聽到了?”

“…………嗯。”沢田綱吉發出了很輕的一道聲音,然後就將嘴唇抿緊、不願意再說話了。

老實說,沢田綱吉現在這副模樣就像是碰到了難以預知的危險、產生了應激反應的蚌,只能將看似堅硬其實脆弱的蚌殼死死閉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沢田綱吉這個人太好懂了,我光是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腦子裏想些什麽東西。我面無表情地對他說:“喂,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答應入江正一吧?”

“——誒?!”

聽我這麽說,沢田綱吉像是反應不過來一樣擡起頭、呆呆地望著我,完全空白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傻。我繼續直勾勾地盯著他,平靜地說:“為什麽我要為完全不記得的人做這種事情,難道我傻了麽?”

入江正一的想法很好,保守、完善、滴水不漏,甚至避免了“如果沢田綱吉失敗”所帶來的風險。但是據他所說,他所見到的那個我試圖改變未來卻一次都沒有成功過,這麽看來,我使時間回溯並且改變未來的可能性也不會太大——說不定一次又一次失敗之後,只能把希望寄托給下一個“我”。

更何況……這麽說很殘酷,時到今日我對沢田綱吉他們的記憶也沒有多少,過去的事情對我而言就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子,經由別人的照射變成各種各樣的形狀。雖然我的的確確感受到沢田綱吉他們對待我時所表現出來的、不同尋常的好感與情誼,但可惜的是,對此毫無記憶的我並不能充分地、等量地回應他們。

沢田綱吉睜大眼睛,繼續呆呆地盯著我,好像一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我能體諒他此時此刻有些幻滅的心情,讓自己原本冷靜得過頭、甚至有點冷冰冰的聲音柔和下來,主動問他:“沢田綱吉,以前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誒?這個嘛……這個問題不是以前說過嗎?”沢田綱吉終於開始有所反應了,他眨了眨眼睛,整個人似乎遲鈍地運轉起來。

“我再想聽一次。回答我。”

沢田綱吉好像對我表現出來的強硬感到不知所措,他抓了抓自己腦後勺,猶猶豫豫地回答道:“怎麽說呢……行為舉止和腦回路都奇奇怪怪的,有時候完全搞不清楚你在想些什麽。感覺接觸到的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世界……想要理解你,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我們之間產生過一些分歧,甚至因為無法相互理解所以背道而馳。但我從來都知道……”沢田綱吉低聲說,“你是一個會努力回應別人的人。”

沢田綱吉輕輕地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對你無法放心。明明你比我強得多,也更有氣魄,但我總覺得你更需要有人照顧——我不想讓你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

說到這裏,沢田綱吉忽然露出了愉快的、輕松的笑容,像是壓在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舒暢感。他側過臉,將柔和又輕盈的目光認認真真地放在我的臉上,仿佛由衷地感到某種快樂一般。

“雖然這麽說感覺不太好,但是剛才我聽你說,不會為了不記得的人做這種事情……”沢田綱吉表情誠懇、目光澄澈,“我真的、真的、真的覺得非常高興。甚至覺得,現在的你忘記了以前的事情說不定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