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黃昏時刻。

我坐在課桌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跟我齊頭高的數學作業,感受到一陣無法呼吸。

“話說,”我一邊開口說話,一邊動了動自己的腳腕——為了讓我老老實實待在學校寫數學作業,國木田竟然用能力具象化了腳銬把我鎖在椅子上——我單手撐著側臉,忍不住道,“這已經是非法拘禁了吧,我能報警麽?”

織田作悶頭幫我寫我的數學作業,聽到這句話後他擡起頭,認真地想了一下,回答說:“可以,如果警察不介意你是黑手黨的話。”

我只好說:“那還是算了吧。”

織田作寫完了一張數學試卷,合起來,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作業還是要自己做。”

他就坐在我的課桌對面,拿著筆,看似氣定神閑地審視著我的數學作業。一個長手長腳的大男人坐在明顯小了一號的椅子上,這畫面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滑稽,但他似乎並不怎麽在意的樣子。

我幹脆捧起自己的臉,手肘擱在堅硬的、空閑位置不算余裕的桌面上,說:“沒有這個必要。”

織田作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著鄰居家天天逃課不上學打架欺負弱小的叛逆少女,充滿著父愛,耐心地對我說:“唔,不管怎麽樣還是要好好讀書。”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臉上沒什麽表情:“我不覺得這有什麽用。”

“該說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麽……不過你會這麽想也很正常,畢竟是個黑手黨嘛。”織田作自顧自地說道,不知道是在跟我說話,還是解釋給自己聽。沒過多久,織田作就冷不丁地對我說:“你想過以後要做什麽嗎?”

我微微一愣,有點反應不過來——說來奇怪,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問我這種問題,像是在問一個小學生未來的夢想是什麽一樣。

“沒有,”我老老實實地說,緊接著又好奇地問他,“織田作想過麽?”

織田作“唔”了一聲,回答道:“不是‘想’,是已經決定好了。”

“我打算寫,”織田作面不改色地說道,雖然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麽多余的變化,但是從眼中透露出的微光讓人相信他絕不是在開玩笑,“成為一名家。”

他繼續言簡意賅地說道:“為此,我已經決定不再殺人了。”

我不太懂:“這又是為什麽?有什麽聯系麽?”

織田作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用十分平靜的目光注視著我,像是在凝望著過去的影子一樣。片刻後,他放下了手中的筆,將攤開的右手遞到了我的面前。

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昏黃而模糊,日落西山,黑夜等待著、馬上就要來臨,空蕩蕩的學校裏只有三三兩兩的人還在結伴,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靜。昏黃的陽光照射在我和織田作的身上,不約而同地將我們的影子拉得斜長,拉長的兩道影子斜斜地映照在教室裏白色的墻面上。

他的手沐浴在沉沉的陽光中。這是一只寬厚的、有力的手,上面有長年累月積下來的厚繭,一看就知道慣於用槍或者使用匕首,無論是手心還是手背都留著或深或淺的傷痕。這說明這只手的主人很危險,盡管他現在什麽武器都沒有拿。

“對我而言,寫就是創作,創作別人的生命和創作自己的生命,”織田作平靜地說,像是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是一個只會剝奪別人生命的人是做不到的。拿槍的時候就無法拿起筆,筆比槍還要沉重。所以我已經不會再殺人了。”

聞言,我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照著織田作的動作同樣擡起了自己的手,仔細地看了看,緊接著像是發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一般,目光再次落在織田作的手心上。

我眨了眨眼睛,沒有給織田作反應的時間,便一言不發地伸出手去、扶住他的手背,與此同時輕輕地低下頭,湊到對方一動不動的指尖,仔仔細細地嗅了兩下,仿佛遊離在荒原的野獸試圖辨別同類的氣息一樣。

我辨別出來了,“啊”了一聲,隨後擡起眼睛,自下而上地望著他,說:“有一樣的味道。”

織田作垂下眼睛,同樣注視著我,沒有說話。過了半天他才眨了下眼睛,似乎有點疑惑:“唔……是麽?是什麽樣的味道?”

“說不出來,”我一邊說著,一邊放開他的手,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掌心,“……但是很像。”

但很快,我就話鋒一轉,注意力換到了另一個方向——我雙手撐住桌面,上半身微微前傾、朝織田作的方向探過去,有些好奇地詢問他:“那你現在在寫麽?”

“呃……不,其實還沒有開始。”或許是我突如其來的湊近和熱情讓織田作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他一邊說著,一邊後仰著背部,拉開了一點和我的距離。

“那想好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