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翌日。

我站在相當陌生的教室講台上,拿起粉筆在幹幹凈凈的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由於是早間的第一堂課,黑板沒有絲毫被使用過的痕跡,白色粉筆在上面留下的比劃清晰可見。

我先寫下了[琴],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在前面加上了[森]這個姓氏——因為在法律關系和名義上我都是森先生的養女,姓氏也理所當然地跟從了他。

[琴]的筆畫寫得非常漂亮,一撇一捺都十分端正風雅,一看就知道是寫過無數次而產生的結果;而相反的是,[森]卻歪歪斜斜地加在前面,像個滑稽可笑又醜陋的小醜。

與此同時,負責教授數學的國木田老師一板一眼地向同學們介紹說:“這是新來的轉校生,森琴同學。由於身體方面的原因,現在才轉到我校念書。”

教室裏只有國木田老師的聲音,不算狹小的空間內幾乎安靜得可怕,偶然間會有麻雀輕快的啼叫從窗外傳進來,但也很快消失了。寫下自己的名字後,我就將粉筆放進黑板下的凹槽處,隨即轉過身,不帶任何情緒地一一打量起那些密密麻麻湧向我的視線。

這些目光由於帶著不加掩飾的探究而顯得過分灼熱,但又同樣沉默,讓我一時之間不太明白這些人想從我身上看出些什麽。

毫無疑問,我的裝扮堪稱完美。因為沒有讀書上學的記憶,又缺乏必須的生活常識,在來學校第一天我就虛心請教了似乎懂得很多道理但仍舊過不好這一生的安吾前輩(安吾:?),對方表情嚴肅地教導我說,在轉校第一天的重要場合,給同班同學留下良好的外表印象是必要的。

顏色單調的校服長裙留到了膝蓋以下的保守長度,露出來的小腿部分也被我用長襪好好地遮掩了起來,衣領、袖口和裙擺,各種細節都整潔得無可挑剔,沒有一絲不雅的褶皺。

我甚至還特地打理了一番自己的長發,修理了一下劉海。

順便也修理了一下試圖把口香糖粘到我頭發上的太宰治。

正如安吾前輩所言,學校就和職場一樣充滿著明面上的和睦和暗地裏的鬥爭,是不可小覷的社交場所,稍有不慎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總而言之,要是想在已經分化好的學校階級中爭取到有利地位,一開始就必須要以完美的姿態和優雅的談吐確立威信。(安吾:我沒說過。)

……啊,果然,從我進門的一瞬間起,藏在學校和睦外表下的鬥爭就已經開始了。

我面無表情、暗藏警惕,目光一一掠過那些集中在我身上的視線。而伴隨著我的掃視,原本大著膽子、一個勁兒盯著我看的人全都局促不安地低下了頭,像是在與我對視的一瞬間就已經完全喪失了繼續注視我的勇氣。

而在我的目光中,仍然有膽量繼續望著我的人只有兩個。

一個是黑色頭發的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金燦燦的陽光仿佛偏愛著這張年輕帥氣的臉龐似的照射著他的側臉。他見到我的視線後,不僅沒有躲避,反而朝我露出了開朗友好的笑容,特地擡起手朝我搖了搖,算是打了個招呼。

另一個則是一個女孩子。她坐在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裏,那是一個連陽光都照射不到的地方,可即便如此,她那一頭淺金色的頭發也依舊好看得惹人注意。

我第一眼望見的,便是她那一頭紮成兩個小辮子的淺金色頭發。她長相乖巧可愛,臉上一直掛著甜甜蜜蜜的笑容,她捧著柔軟的臉頰,像是感到了難以言喻的快樂一般輕微地左右搖晃著腦袋,從始至終都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我從她的身上察覺到了一股奇妙的氣息。

國木田老師似乎也感受到了教室裏不同尋常的寂靜。他推了下眼鏡,指引我說:“森同學,自我介紹。”

我順著對方的話,開口說:“我叫森琴。”

眼見著沉默的氛圍大有繼續蔓延的趨勢,國木田老師迫不得已地暗示我說:“……然後呢?”

“沒有了。”我搖了搖頭。

得到了我言簡意賅的回答,國木田那張俊秀的臉上浮現出了感到棘手的神情,不過他也沒有繼續說些什麽了,只是讓我到事先安排好的座位坐下。

我的座位正好在那個金發女生的旁邊。坐下的同時,我恰巧看見她似乎有意將臉頰藏進豎起的教科書頁裏,躲避著我的視線,因此,我只能看見對方微微顫抖起來的肩膀。

第一堂課是國木田老師的數學課。

我想我的確是失憶了沒錯,國木田老師說的話裏我連一個標點符號都聽不懂——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我沒失憶,數學這種鬼東西誰能聽得懂啊——因為太過無聊了,我只能撐著臉頰在教科書開始塗鴉,玩起了填塗空格的無聊遊戲。

國木田老師好幾次撞見我在堂而皇之地摸魚,他大概顧及我初來乍到的轉校生身份,折斷了好幾支粉筆才硬生生地忍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