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一言不發地站在墻角,老老實實地將雙手背在身後,默默地注視著墻角處幹幹凈凈的一隅。直到身後傳來嘩啦嘩啦紙張翻頁的聲音,我才忍不住悄悄地回過頭,瞥了一眼。

奈魯先生只是隨意地翻了幾頁報紙,他坐在沙發上,像個接下來準備蓄力把自己的學生好好收拾一頓而顯得此時無所事事的中年班主任。他幾乎立刻就察覺到了我的動靜,平靜的目光正好與我相對,隨後,他氣定神閑地開口問我:“知道錯了麽?”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錯在哪裏,說。”

“……”我想了一下,說出了一個情理之中的答案,“我不應該打人?還是說,我應該下手輕點?”

聞言,奈魯先生便輕哼了一聲,簡短的單音節裏充滿了對我的嘲笑。他注視著我,譏諷道:“看來你是跟那些老套迂腐的人在一起廝混太久了。我是怎麽教你的?”

“呃……”我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奈魯先生面無表情地指了指我旁邊那扇敞開的窗戶,說:“忘了的話,我建議你立刻從那裏跳下去。”

“不要惹麻煩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對方從這個世界上徹徹底底的消失。”我開口說。

奈魯先生:“如果你牢記於心,你就應該這樣做。只有不入流的小混混才會選擇打架。”

我懂了,奈魯先生不滿的並不是我動手打傷了那個黑手黨家族的繼承人,而是為什麽沒有直接殺了他。奈魯先生是一個相當冷酷無情的殺手,除此之外,他還沒有耐心,對於奈魯先生來說,暗殺就是把相關人士全都滅口一個不留,免得又產生不必要的麻煩。通過這種方式,他的工作效率高得可怕。

在這一點上,奈魯先生恰好與我截然相反。我之前就說過,我對殺人沒有任何興趣,奪取人的性命僅僅只是出於工作的需要而已——如果真的因為一時的不慎而產生了麻煩,那麽接下來就解決它好了。

我想了想,開口說:“可對方是克洛伯家族的繼承人……”

“那又如何?”奈魯先生靜靜地注視著我,他的語氣並不算嚴厲,冷冷淡淡的態度一如既往沒什麽變化,可他說出口的每個字對我來說都像是潛伏在陰影中的審訊和考驗。奈魯先生又問我:“他的屍體會很難處理麽?”

徹底銷毀一具屍體、抹去現場所有證據和線索和偽造出死亡時間,這些事情並不算困難,我很容易就能做到,即便對方是黑手黨首領的兒子也一樣。

然而我卻沒有立刻回答奈魯先生的話,反而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想起了沢田綱吉的那張臉——真奇怪,在遇見他之前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人的性命是什麽?很重要麽?可以被奪走麽?這樣做的意義又在哪裏?

這些問題我至今為止仍然找不出答案,但我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是錯誤的……不對,老實說,我以前幾乎沒有“想法”可言。

我猶豫了一段時間,盡管不太熟練,我還是按照自己的思緒慢慢地開口道:“不難處理,奈魯先生。但是我認為……”

“你認為?”奈魯先生輕輕地側了下頭,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只是認為沒有這樣做的必要而已,奈魯先生,”我繼續說,表情非常認真,“無論是殺人還是被殺的理由,都太簡單了。死亡不應該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說完之後,奈魯先生沒有產生半點反應,他只是一言不發地望著我。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或者說是冷漠,想從表面洞悉到他的想法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企圖觸及他的內心又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人類能做到的事情。和奈魯先生相處了這麽長時間,我仍舊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他會在想什麽呢?

我不可抑止地對一個人的內心產生了些許疑問,亦或是好奇。

正當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奈魯先生忽然站起身來,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最後定定地站在我身側。他所站的位置,正好是窗戶的前面,窗外的陽光細細地投射在他那張英俊的臉上,將帽檐下的陰影以及他臉上的冷硬驅散了一些,雖然他看上去還有些不近人情。

他單手插進褲兜裏,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我覺得我要被罵了。

然而,與我的預感正相反,奈魯先生冷不丁地朝我伸出了手,用修長的手指隨意的撥弄了兩下我耳側的頭發——我的頭發已經長至及肩,變得柔軟馴順起來,那一束黑色的頭發在他的手中輕輕揚起又落下。

奈魯先生點了下頭,對我說:“很好。”

我眨了眨眼睛。面對我略帶疑惑的目光,奈魯先生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雖然這樣的想法多多少少有些天真,但至少你會自己動腦子了,這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