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眠夢

“動物園?”

又出現了義勇知識範圍之外的名詞。

“都是動物的園子……嗎?”他試探性地猜測著。

“是呀。”

他聽見五月翻了翻身,趴在床的邊緣,雙手交疊著壓在被子上,探出半個腦袋來看著她,眼底是藏不住的興奮。

看起來她好像挺期待去動物園這件事的。

“不瞞您說,其實我之前都沒有去過動物園呢。”她晃蕩著小腿,特地壓低了聲音,向義勇悄悄說著這個關於自己的小秘密,“嘛……你也知道啦,在孤兒院的時候肯定沒辦法自由自在地出去玩耍的咯。就算後來去了寄養家庭,他們不會特地帶我去玩。陸阿姨的話……她家離動物園很遠,所以也沒有帶我去過。但是我有在電視上看到過動物園是什麽樣的哦!”

她還不忘給自己挽回一點顏面。

雖然她說話時的語氣很輕快,聽起來就像是某種自嘲似的,但當這些話語落在義勇的心裏時,他好像能夠摸索到一些尖銳的、淒然的棱角。

他從被窩裏伸出手,輕輕地拍了一下五月的額頭。

“只從電視裏看,總還是不夠的吧。明天就能看到了。”

他的話語中綿長的不知是繾綣還是困乏,五月判斷不出來。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很喜歡這番話中帶著的舒心感。

她依舊是趴在床上,看著義勇。狀態不太好的肋骨被這種姿勢壓得一陣陣抽痛,不過五月沒怎麽在意疼痛感——她才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

樓下似乎是駛過了一輛車。車燈直對著陽台的落地窗,霎時間把屋內照得微亮,整個客廳連帶著義勇全都被籠罩在了淡色的燈光下。

忽然變化的亮度讓義勇有幾分不自在。他眯起眼,擡手擋在額上,勉勉強強算是遮去了一些光。他輕嘆了一口氣,等著那輛礙事的車開走,可車卻不知道因為什麽,竟然停在了樓下,燈依舊是開著,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

車燈的光實在是太過晃眼了,義勇怎麽也沒有辦法忽視。他索性一掀被子,走到落地窗邊,把窗簾拉了個嚴嚴實實。

直到這時候,他才注意到五月始終在看著自己。不過她現在這種趴著的姿勢實在是太過於局限了,她只能很費勁地擡起腦袋,可目光卻依舊眷戀不舍地追隨著他。

原本想徑直回到被窩裏繼續躺下並且醞釀睡意的義勇頓住了動作。愣了愣,他才低垂著頭,慢慢地踱步回去。

偶爾他會擡眼偷瞄一下,五月的目光依舊是膠著在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怎麽了嗎?” 他忍不住問。

為什麽又開始盯著他看了?難道是因為他的臉上有什麽怪東西嗎?可他怎麽沒摸出來?

被他這麽一說,五月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一定是給他造成了困擾——而且好像略有那麽一點像是癡漢?

她才不要當癡漢!

慌慌張張收回探出的小腦袋,五月翻了個身,轉而面對墻壁,以一種自省般的姿態反思了一會兒,這才用力搖頭。

“沒什麽事。您快睡吧,晚安。”

“嗯。你也是。”

很快就聽不到什麽聲音了,只有輕緩的呼吸聲而已。樓下的車也已經開走,公寓變得黑漆漆一片,幾乎看不到什麽。

這一晚義勇睡得倒是舒坦。可能是因為他已經適應了大正的步調,也有可能是因為今晚格外安靜。

但在半夜時分迷迷糊糊地醒來時,他好像看到了五月。

通往陽台的落地窗被打開了一條小縫,吹入室內的燥熱的風微微吹動著窗簾的下擺。五月坐在門邊,曲著腿,雙臂環抱住膝蓋,散亂的碎發擋住了她的臉,眼眸中倒映出的是今夜的月光。

她的身影,義勇有些看不真切。只是有那麽幾個刹那,他能看到五月手臂上斷斷續續的深色傷疤。那是被荊棘纏繞時留下的痕跡。

她用指腹摸索著醜陋的疤痕,心裏所想的卻似乎並不是這件事。

秒鐘哢嚓哢嚓地轉動,聲音回蕩在公寓裏。

如果不是在這時候醒了一下,義勇大概不會意識到,原來擺在家裏的鐘,走起來時竟然會發出這麽響亮的聲響。

義勇眨了眨眼。睡眠時間還沒有達到標準值,這讓他的半側腦袋疼的厲害。

難道五月不會覺得頭疼嗎?

該讓她去睡覺才醒。義勇心想。

但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是會一不小心把夢境與現實攪渾。比如像是現在,義勇分明已經看到自己從被窩中起身,走到五月的身邊,拍拍她的肩膀,囑咐她快去休息——亦或者是問問她究竟是因為什麽而無法入眠——但他現在卻依舊是躺在床上,緊閉著眼,像是已沉沉入眠。

他想要這麽做,他也以為自己已經這麽做了,然而事實是沒有。他只是在做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