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給簡南做心理咨詢的專家五十多歲,據簡南說已經認識他超過二十年,就是她最先發現了簡南的異常並且前後專家會診了十幾次確診了他腦內的問題。

簡南叫她吳醫生,一個五官十分柔和,說話細聲細氣慢條斯理的中年女人。

簡南和吳醫生在他的房間裏視頻了將近四個小時,阿蠻在外面做了三菜一湯。

都是中國菜,清炒蕓豆、清蒸海魚、東坡肉、加了個土豆排骨湯,熱氣騰騰。

自從確定了兩人真的挺熟之後,阿蠻對簡南就更上心了一點,做的都是很費勁的菜,她照著菜譜一絲不苟,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歌,菜的分量很多,按照她平時觀察的簡南的口味,沒有放辣,口味偏甜。

簡南中途從房間裏出來一次,盯著阿蠻的背影發了一分鐘的呆。

“你幹嘛?”阿蠻在用棉線捆豬肉,紮得太緊把四四方方的豬肉勒出了腰,她頗有些氣餒,語氣聽起來火氣十足。

“……廁所。”簡南如夢初醒。

“……左拐。”阿蠻以為簡南被心理醫生問傻了都忘記廁所在哪了。

“你除了不愛吃辣椒之外還有什麽特別忌口的?”阿蠻終於綁好了一塊四四方方的肉,等簡南從廁所出來後,揚聲問了一句。

“……棉線。”一直有些走神的簡南因為圖像記憶,該抓的重點仍然抓得很牢。

“滾蛋!”阿蠻遠遠的沖他踹了一腳,“那是用來好看的,不是給你吃的。”

聲音帶著笑,臉上也帶著笑。

簡南夢遊一樣的走進房間,夢遊一樣的關上門。

他剛才和吳醫生溝通花了很長時間思考措辭,就像昨天偷偷藏起貝托的包裹一樣,他很難用語言表達他的心情。

所以他從白蘭香說起,說到一半出去上了趟廁所,瞬間又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描述他剛才的心情。

阿蠻圍著圍裙,她並不適合圍圍裙,居家的東西和她左臂的葎草紋身並不搭配,可是這樣的反差,視覺沖擊很強。

她做飯也不是那種讓人驚艷的味道,照著菜譜中規中矩,偶爾會很鹹偶爾會很甜。

可他打開房門看到阿蠻彎著腰拿著棉線專注紮五花肉的那一刻,他的鼻子酸了。

毫無預兆的,眼眶紅了。

除了痛、除了恐懼、除了憤怒、除了生理反應,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莫名其妙的鼻子酸了眼眶紅了。

“吳醫生。”簡南低下頭又擡起頭,“我很想知道一個人的過往。”

這輩子第一次。

他想知道她為什麽會變成沒有姓的阿蠻,想知道她為什麽有多次被虐打的經歷,想知道她在切市這個地方,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按照貝托的說法,她和貝托開始生死斡旋的時候才十六歲。

昨天晚上在地下拳擊館,她說女孩子在治安混亂的地方得要學會自保技能才能救命。

她說打架的時候,除了攻擊,就都是防守。

她喜歡孩子,和小姑娘說話的時候總是彎著腰和她們平視,嬉笑怒罵都是最放松的模樣。

她有很多面,藏在很深的地方,平時露在外面的樣子生人勿進兇神惡煞。

他……和她很熟。

熟到產生了分離焦慮症,熟到鼻子酸了眼眶紅了。

“吳醫生。”簡南看著視頻裏那個和藹微笑的女人,“一旦跨過了人與人之間最安全的距離,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不是就會失控。

他問。

緊緊握著手,指關節用力到發白。

***

阿蠻不能確定簡南的心理咨詢到底成不成功,他說他通過測試了,評估結果一切正常,他的分離焦慮症對現在的工作不會有消極影響,下一次評估會按照之前的頻率進行,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但是阿蠻眼睜睜的看著簡南把棉線吃進嘴裏,還嚼了兩下。

他甚至只拿出了寫著他名字的餐具,再也沒有把一大家子人一字排開放在桌上嚇人。

“我想自己吃。”簡南解釋了一句,孩子氣的把他家人的餐具包好,放到很遠的地方藏了起來。

像個心情很亂想要一個人單獨靜靜的孩子。

“那我……”阿蠻猶豫了,“要不要回避?”

“……我想和你吃。”簡南換了個更直白的說法。

阿蠻這次燒的都是他愛吃的菜,沒有放辣椒,這頓飯是為他做的。

他想兩個人一起吃。

阿蠻搓搓鼻子。

簡南的直白有時候會讓她想歪,換個男人來說她可能會揍他的那種歪。

“吳醫生說,我的表現並不是典型的分離焦慮症。”簡南吃了一口仍然有些腥味的海魚,決定今天的主菜應該是那碗東坡肉。

“嗯?”阿蠻聽得很認真。

“她說我應該是在新的環境裏面認識了新的人,產生了新的社交需求和新的情緒。”簡南一口氣說了四個新的,“她覺得只要不是負面的情緒,對我來說,都是好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