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天晚上,簡南做了一個夢。

夢裏面他站在夕陽下,腳下是溫暖的木質地板,地板聲吱吱呀呀,有老式留聲機的歌聲,他聽不出歌名,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四周很空曠,一片金色中,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簡南在夢裏隱隱的知道這個人影是誰,他的心跳開始加速,老式留聲機和他的心跳一起,開始跳針。

那個身影始終模模糊糊的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並不靠近。

穿著灰色的緊身背心,手臂上有一大片葎草。

簡南站著,身影在動,明明在遠處隱隱綽綽,卻有真實的觸感。

留聲機的聲音咿咿呀呀,節奏慢慢變快,夢裏面的夕陽金黃的開始刺眼,簡南在留聲機最後一聲有些尖利的尾音中醒來,房間很黑,現實中沒有那一片金黃。

他仰面躺著,表情有些困惑。

切市很熱,他蓋得是薄毯,睡覺的時候只穿了貼身的衣褲,所以發生了什麽,他很清楚。

從初中以後他就很少再經歷這種事,所以他盯著天花板愣了很久,然後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

他終於明白了傍晚的時候自己心跳加速的原因。

雄性動物本來就會有這種摸不到頭腦的沖動,作為思維相對復雜的人類,有時候會因為這樣的沖動困擾。

他認命的起身,準備重新梳洗。

為什麽呢?

熱水澆到身上的時候,簡南還是皺著眉。

大概和當時的環境有關系,溫度、濕度、亮度還有聲音應該都有影響……

或許跟時間也有關系,黃昏是大多數動物歸巢的時間……

簡南擦幹凈臉上的水漬。

也可能,只是因為太熱了……

他在霧氣騰騰的浴室裏,終於給自己的困擾找到了科學依據。

***

人與人之間變熟悉的時機很奇妙。

阿蠻和簡南樓上樓下住著的這段時間,是阿蠻這麽多年來最空閑最居家的時候,她會半夜三更出門買菜,天還沒亮就縮回窩裏待著,有時候出門會遇到實驗室裏剛剛回來打著哈欠的簡南,有時候買菜回來也會遇到天還沒亮就出門上早班的簡南。

遇到的次數多了,招呼打多了,阿蠻也會為了空調邀請簡南吃頓飯。

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燒的,也有她懶得燒讓簡南直接叫外賣的。

每次都非常公平,簡南洗碗、善後,菜色太好的時候還會給她幾比索補充菜錢。

仍然互不相欠,仍然不太會開口主動問對方的私事,見面的時候仍然會很客氣的互相說著你好,謝謝。

只是交換了對方的聯系方式,只是吃晚飯的時候,會多一個人,閑聊一些當地不鹹不淡的新聞,聽聽當地的廣播,偶爾簡南會放一些聽起來就很老的歌。

阿蠻覺得很愜意,因為簡南的屋子有空調;簡南覺得很開心,因為阿蠻,他吃到了很多心心念念的中國菜,雖然阿蠻的廚藝普通,墨西哥買到的調味品也不見得正宗,但是總比那些番茄亂燉適合他。

所以阿蠻忽略了簡南房間裏堆成山的沒拆的快遞盒,簡南也忽略了阿蠻廚房明明有一堆鍋碗瓢盆可她堅持用一次性碗筷的愛好。

萍水相逢,莫問出處。

阿蠻夾走了最後一只油爆蝦,滿足的眯眼睛。

簡南咬著刻著媽媽的筷子,退而求其次的夾了一筷子胡蘿蔔絲。

客廳裏的老式收音機正在播放血湖的新聞,生態破壞、偷獵還有瘟疫,那天晚上阿蠻幫達沃拍的照片和簡南帶回去的樣本,都在這個時間點爆發了,當地媒體甚至國際媒體都開始大肆報道這件事,尤其是切市主流媒體,最近所有的新聞都圍繞著血湖,從屠宰場開始一直蔓延到鱷魚皮買賣。

阿蠻吃飯的動作慢了下來。

這些都是貝托的生意,貝托失蹤,切市正在大洗牌,借著血湖的事,原本被稱為切市最成功的企業家的貝托瞬間打回到十惡不赦的黑幫大佬,太順利了,她心裏的不安反而越來越強烈。

達沃這個人絕對不是單純的記者,偷獵新聞是在貝托失蹤後的第二天爆出來的,緊隨其後的就是國際獸疫局獲得血湖勘察通行證的新聞。

貝托經營了幾十年的生意王國從血湖這個地方開始,抽絲剝繭的在幾周之內就被逐個擊破,切市有很多人在狂歡,大家似乎都忘記了,這個臉上紋了半只鱷魚的貝托,是個報復心極強的瘋子。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達沃的記者?”阿蠻放下油爆蝦,微蹙著眉。

她和簡南在各種巧合下變成了顛覆貝托王朝的開端,這個認知讓她心裏的不安開始翻湧。

簡南正在挑剔胡蘿蔔絲的粗細,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茫然的搖搖頭。

阿蠻仍然蹙著眉,卻沒有再問下去。

但願是多心了,做保鏢太久,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