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六月下旬。

靠近臨安地界的一間驛站裏。

今日下午突然下了一場暴雨,從傍晚一直下到夜裏都還沒停,南往北來的人不好趕路,便只能待在此處歇息,人多了,聊得話題也就多了……伴隨著外頭雨珠砸在地面或是屋檐發出的“噠噠”聲,他們說得最多的便是那位西域馬商的事。

“前不久的金陵可真是熱鬧,聽說不僅朝廷派了官員去,就連那些皇商還有那些江浙商會的會長也都跟著去了。”

“這麽熱鬧?”

有人納罕,“難不成那邊有什麽稀世珍寶等著他們去爭不成?”

“倒不是什麽稀世珍寶,卻是要比那珍寶還來得稀罕。”打先說話的那個中年人笑著賣了個關子,等到旁人把目光都投了過來,這才撫著長須,笑問:“你們早先可聽說那位西域來的馬商要尋人合作的事?”

“自然是聽說了。”

有人反應過來:“哦,對,那位西域馬商聽說祖籍就是在金陵,難不成……”瞧見那人老神在在,旁人都急了,連忙催促道:“怎麽樣,怎麽樣,最後花落誰家了?”

有人說:“朝廷都出面了,自然是跟朝廷。”

也有人反駁:“也不一定,我聽說那位馬商在西域便十分有地位,倘若他真要和咱們朝廷合作,直接由西域皇室出面,遞個折子進宮便是,何必那麽麻煩?”

猜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結果,又有人催那中年人,“哎呦,您老可快說吧,別賣關子了。”

那人笑了笑,倒也不再賣關子,由身邊人給他倒了盞酒,咂了兩聲,這才說道:“你們都猜錯了,那位韓老板挑得是臨安的德豐商號。”

“德豐商號?”

有人楞道:“這是哪家的產業,我怎得從未聽過。”

驛站中有不少都是走南闖北的商人,但凡在大周提得上名號的商號,他們也都是知道的,可這德豐,他們對望幾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幾分茫然,顯然是不清楚。

倒是有個年邁的老人,沉吟一番,開了口,“你說的莫不是臨安沈家?”

“臨安沈家?”

年輕一輩的都有些怔忡,“我怎不知臨安還有這樣的人家。”

原先起頭的中年男人笑著和那位老先生拱了拱手,應道:“老先生說得沒錯,便是那臨安沈家。”他拿著酒壺走過去,親自給那老先生倒了盞酒,“不過我對這沈家也不大熟悉,倒是得由老先生幫我們解惑了。”

那老先生笑了笑,倒也不拒,喝了口熱酒便說,“你們還年輕,不知曉臨安德豐也正常。”

“可在幾十年前,這德豐商號不僅僅是在臨安,便是在整個大周都是極富盛名的。”燭火映襯下,老先生的眼中帶著幾分懷念,“沈家祖輩都在臨安行商,那位沈家老太爺當初還是江浙商會的會長。”

“在他帶領下的江浙商會,那可不僅僅是商業發達,每個商號都牢記著'誠信'、'仁義',所以那個時候江浙一帶的商業在全國聞名。”

“可不像現在為了那些蠅頭小利,你驅趕我,我驅趕你,生怕別人搶了自己的生意。”

說起這個,老先生的臉上便帶了些譏嘲。

“後來呢?”有人急道,“後來這德豐怎麽樣了?怎麽現在一點消息都沒了。”

“後來啊——”

老先生的聲音在那雨聲的伴隨下,顯得有些沉悶,“沈老太爺去世之後,他的獨子也沒有經商的意思,選擇赴京科考,後來沈家嫡支這脈便都去了京城,留下一些旁支,也都是些為了蠅頭小利就不管不顧的主。”

說到最後的時候,老人的聲音也帶了些幹啞,似乎是不忍這樣一個盛況沒落,又或是哀嘆前人打下來的基礎如今竟被毀成這幅模樣。

“你這樣說起來,我倒是對這沈家有些印象。”有人接了話,“慶禧十六年,禦史中丞沈寒石被當今天子斥責,褫奪官位,後來其子沈紹高中狀元……若是我記得沒錯,現在那位都察院的左右副都禦使,便是這位沈小相公。”

那老人點頭,嘆道:“便是這個沈家。”

知道是這個沈家,倒是有不少人都恍然大悟起來,“若說這兩位沈相公,我倒是也有些印象,那位沈大相公當初因為替罪臣劉書中說話而開罪陛下,他也是個硬脾氣,當著文官百官的面就脫下官帽,挨了三十板子,回去就病逝了,聽說死的時候還不肯閉上眼睛。”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沈家要倒台,沒想到其子又高中狀元,還被陛下委任到外頭,現在又進了都察院,倒也是件罕事。”

驛站裏因為這事,有許久都沒人說話。

就連坐在最角落的一男一女也停下了吃東西的動作,戴著帷帽的顧無憂,看著對面斂眉抿唇的李欽遠,心生擔憂,放下筷子握了握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