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房。

暖如春日的屋子裏早就布置好了一桌子膳食,四喜丸子、糖醋裏脊、西湖醋魚、還有三珍雞湯,又配有各式各樣的新鮮時蔬,竟是把一整張桌子擺得滿滿的。

定國公顧無忌今年四十出頭,他穿著一身長衫,顯得氣質十分儒雅。

縱然如今臉上已添了一層歲月的痕跡,但也可以從他那雙眉宇間看出年輕時的俊美恣意。他是天子親信,朝中重臣,平日走哪都是被人擁戴的模樣,如今卻背著手在屋中焦急踱著步。

長隨常山自幼同他一道長大,算是顧無忌的奶兄弟。

這會見顧無忌全無平日半點氣定神閑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的說道:“國公爺,您都走了快有一刻鐘了,不累嗎?”

顧無忌搖搖頭,似乎想到什麽,猛地轉頭問了一句,“去了多久了?”

常山答道:“快兩刻鐘了。”

“你說蠻蠻,是不是又不肯來了?”四十出頭的男人說起這話的時候,語氣小心,神色低落,說完又看了一眼身後的一桌子菜,全是顧無憂喜歡的東西。

他輕輕嘆了口氣,靜默片刻,又道,“如果她不肯來,你……讓人把菜都送過去吧。”

屋中燈火通明,幾盞立著的長柄宮燈照在顧無忌俊美儒雅的臉上,能夠看見他長長的眼睫垂落在臉上,形成一個疏朗濃密的投影,在這無人說話的屋子裏,竟讓人察覺出幾分孤寂。

常山見他這般,剛要寬解幾句。

外頭便傳來一聲通稟,“國公爺,五小姐來了。”

話音剛落。

原先還低著頭,沉默著的男人猛地擡起頭,他臉上是沒有遮掩的高興,眉飛色舞的,甚至不等常山動身就闊步走了出去,等看到被白露扶著過來的少女時,腳步才立住。

夜色下。

顧無憂穿著一身艷麗的朱紅鬥篷,上面繡著花團錦簇的牡丹花,裏面是一身月白色的妝花通袖短襖,下面配得是一條嬌綠色的織金裙,隱約可見腳上穿著一雙時下瑯琊最流行的翹尖繡鞋,頂端還綴著一顆不大不小的珍珠。

她其實和她的生母王成黛長得一點都不像。

王成黛的長相就如她的名字一般,“遠山如黛,近水含煙”,她是養在王家深閨的女兒,自幼便通詩書禮儀,一身詩書氣質華的模樣,讓人過目不忘。

可顧無憂呢?

她的長相十分精致明艷。

如果王成黛是一副潑墨江南山水畫,那麽顧無憂就是畫師筆下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縱然身處千百人之中,她也還是最醒目的那一個。

可是顧無忌每回看到他的嫡女,腦海中總是會忍不住浮現王成黛的身影。

他總記得第一次見到王成黛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天氣,少女穿著一身鬥篷,手裏提著一盞燈,腳步款款地穿過長廊朝他走來,見到他的時候似乎還愣了下,轉而卻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然後又低下了頭。

顧無忌年少的時候並不愛讀書,可那天看到王成黛的時候,腦中硬是蹦了許多他以前聽過贊許美人的話。

其中有一句,大約是這樣說的——

“她低頭的時候,如月下水蓮隨風輕拂,帶著無盡的溫柔。”

那是顧無忌生平頭一次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在王家住得那段日子,他就像個傻頭傻腦的二愣子,費盡心思與她偶遇,他最喜歡看她笑,她笑的時候,眼睛不自覺就會彎成月牙的樣子。

而她笑得最開懷的一日,是他偷偷帶她出府,帶她策馬奔騰,替她摘了漫山遍野花的時候。

她站在青山處,山間風吹著她的長發,身上的丁香色長裙被風帶起,而她仰頭看著他,彎著眼,輕聲說,“顧大哥,這是我從小到大,最開心的一日。”

“國公爺。”

白露的問安聲讓顧無忌從舊日的思緒中抽回神,他點點頭,目光卻始終落在顧無憂的身上,少女低著頭,紅唇輕輕抿著,腳尖點著地,上頭的珍珠在燈光下更加熠熠生輝。

似乎是在猶豫該怎麽開口。

顧無忌俊朗疏闊的眉眼漾出幾分笑意,他其實特別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頭,但也只是想想罷了,輕輕咳了一聲,他用一種特別小心翼翼的語氣和顧無憂說話,“蠻蠻,我們進去用膳吧。”

顧無憂點點頭,答應了。

顧無忌想跟自己的女兒單獨相處,自然沒有叫多余的人伺候,只留了常山和白露。他坐在顧無憂的對面,主動替人夾菜,邊夾邊說道:“還是之前那個廚子,你嘗嘗味道跟以前是不是一樣。”

說完。

就眼巴巴地看著顧無憂吃飯,等她吃下一口糖醋排骨又小聲問道:“怎麽樣?”

顧無憂後來嫁給李欽遠之後,倒也不是那麽愛吃甜食了,這記憶中的味道,其實也有些忘得差不多了,不過看對面的男人一直目光期盼的望著她,她也實在不想拂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