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許秋來不需要多加回憶,就能記起從前在賀教授辦公室看過的課表。周一這個時間點,他正在FIT樓超算實驗室。

隔著玻璃往窗內張望,賀教授正在給弟子講課,若有所感回頭看過來,身形一頓。

秋來是想等到下課的,但賀教授和學生們交代了句什麽,就徑直出門。

來時路上組織好的千言萬語,在面對教授時,忽而一下都膽怯了,這種膽怯和從前曠課作業缺交時的害怕不同,那時候縱然再怕,秋來也總相信她能找到解決的辦法。此時此刻,她卻缺失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圓滑和應變。

陸離是教授唯一的孫輩,他平日在學生面前有多嚴格,在陸離面前就有多慈愛。

這個孫兒每次哪怕受一丁點傷,他都疼到了心眼裏。然而陸離自打認識她之後,都數不清有多少次為她身陷險境,賀教授不僅從未因此問責她,還愛屋及烏給了她莫大的幫助。

一路曲折坎坷磕磕絆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結局卻不是他們期待中的皆大歡喜,反而,她傷害了陸離,辜負了所有人的付出,也辜負了教授的善意。

“看到新聞了?”

老人顯然已經清楚整件事情的經過,他沒生氣,語氣反倒是平和的,顯然早就料到許秋來會在第一時間找過來。

只是這樣的平靜卻更讓秋來在老人的目光中無地自容。

她局促抓緊書包垂下來的系帶,輕聲回答,“您也早就知道了。”

賀教授點頭,“你也知道比對這些源碼是項多麽大的工程。陸離把文件交到我手裏,從準備到驗證,跟各方人員交涉再到公布,中間有一段時間了。我想,在把公道還給你這件事情上,陸離沒有半點私心,從未遲疑過。”

“他唯一猶豫的,也許只是怕失去你。”

明明已經猜到答案,可當這句話從賀教授口中說出時,許秋來還是沒忍住擡頭,心房被忽如其來的重量擊中,酸澀感伴著余震幾番回顫,她幾乎需要將手指扣緊衣擺,才能控制住腫脹的眼眶和鼻腔。

賀教授似是察覺到她的松動,嘆了口氣,“如果你願意的話,能陪我說說話嗎?”

老人從實驗樓一層的自動販賣機那裏買了兩杯咖啡,在長椅邊坐下,遞了一杯給許秋來,握在手心還冒著熱氣。

“我記得大約是五歲的時候吧,陸離跟他外婆來學校上課,大人跟他說實驗室有事兒要忙,叫他在辦公室自己玩會兒,五歲的孩子多沒定性,但他就真聽話,拿著個小玩具車從早到晚安靜呆了一整天,直到辦公樓切斷電源,外邊兒上了鎖,他也不哭不喊,只等著外婆來喊他回家,最後等得實在太困,才躺一堆裝教具的紙箱上睡熟了。”

“把他外婆急的,從實驗室出來還以為孩子弄丟了,學院裏找了大半天,誰能想得到他就留在原地,最後還是保安師傅咬著手電筒把他從桌底下抱出來。”

“人都說三歲看到老,這個孩子倔強純粹又堅持,所以往往很難從一個執念裏解脫,也很難從一段他珍視的關系裏走出來。小時候是這樣,他媽媽那會兒也是這樣,現在,又到你了。”

賀教授三言兩語將陸離十三歲那年的綁架案講了一遍,大多內容許秋來已經從別人那兒了解過,只有陸離生母去世的隱情,秋來是第一次聽到。

她從前還一直奇怪陸離和他父親的關系怎麽會糟糕到那樣地步,經賀教授一解釋,她才終於明白。

“他現在還……和他父親的關系還好嗎?”秋來的情緒提到嗓子眼,小心翼翼問道。

話問出口,秋來就知道自己提了一個蠢問題。致力於揭穿自家操作系統源代碼來路不正的兒子,陸父沒被氣到心臟病發作都是好的,何談什麽修復關系。

果然,賀教授搖頭,“十年心結,三兩天時間,怎麽可能一下子重修於好。他們都有自己的脾氣。”

許秋來的心情一下跌到了低谷。

事實上,她都可以想見陸離此時是什麽狀態了,一定不會好到哪裏去。錯怪了十年的至親,好不容易解開誤會,又因為“彗星”出現,因為她,陸離真正在和父親越行越遠。

意識到這點,秋來的情緒紛亂如麻。她忽然問自己,從頭到尾,陸離做錯了什麽嗎?

他什麽也沒做錯,甚至為她付出了那麽多。

而她明明知道真相,卻固執地把一切不幸的結果歸咎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身上,遠離他、遷怒他,恨他。以此平息心中的怒火,安撫自己被仇恨淹沒的內心。

看著學生細微顫抖發紅的指尖,賀教授有一瞬猶豫。

其實情況沒有他說得那麽糟糕,父子割裂再怎麽嚴重,陸離始終是陸家獨一無二的孩子,他從小熊到大,比起十三歲那年惹的禍,也不差那麽一回,陸離他爸都應該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