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現在知道我在做什麽了,我不可能停下來就此放棄,這樣你也接受嗎?”

許秋來眼睛有點酸,她強忍著本能,自暴自棄將問題挑破拋回給他,試圖做最後的抵抗。

她很明白,陸離只是看上去散漫,做事卻從來都有自己的規矩,他很清楚那些法律條文,例歷規範,對網絡安全從業者來說有時舉手之勞便能省略很多麻煩步驟的小事,他盡管有著最厲害最頂尖的技術,也從不逾越底線。而她,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只要不是傷天害理殺人放火,她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不顧忌。

兩個三觀不能契合的人湊到一起,從前那些有關合法與否的爭執不會是第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果然這個問題拋出去後,陸離沉默了,他從床上下來,走到窗邊站了幾秒,忽地又回頭看她:“你知道在更早的十年前,大家叫我什麽嗎?”

許秋來一時沒反映過來他的思維為什麽忽然跳躍到這邊,疑惑擡眸。

“Ares,那時候,認識我的人叫我Ares。”

許秋來腦子斷電一樣空白了幾秒鐘,隨即意識到他在說什麽。

十年前……陸離是十三歲。那年,正是國內安全史上發生那起驚天動地的病毒慘案的年份。

大小企業幾千萬美元損失付之一炬,而寫出這組代碼的人,是年僅十三歲甚至未成年的Ares,真正攻防網絡裏不折不扣的遠古之神,只要學過安全史,就沒人能繞開這個名字。他寫的初代遠程控制木馬,直到今天還一直被人沿用。

互聯網世界日新月異,然而他曾在黑客論壇留下過的蹤跡,所有帖子和教程,卻至今還時不時被人挖掘出來,頂禮膜拜。

Ares從互聯網消失後,這個名字甚至漸漸變成了一個符號,一道劃過時代的痕跡。

許秋來那時候已經快上四年級了,她雖然學會了簡單的滲透,但和Ares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Aers一度是她的仰望的高山,是她追逐的頂峰。如果不是後來他消失了,如果不是許父總用這個名字教育她的話,許秋來一定到今天還崇拜著這個符號。

而現在,陸離告訴她,他就是Ares。

她才跨入這道行業的門檻時候,他已經站在了大多數人的頂峰。

許秋來整整兩分鐘才消化完這短短的一句話,她問,“那年案件沒有公開審理,後來的事媒體都沒有報道,後來呢,你為什麽完全銷聲匿跡了?”

“檢察院定期檢查我的電腦和行蹤,時間持續近三年,直到他們重新評估覺得我不再具有危害性,這都是我來Q大之後的事了。”

“當年的判決書宣布將我釋放,但我明白我有罪。”

陸離的聲音低沉肅穆,眺望窗外的遠處,“我一時興起寫出那組木馬的時候,從未想過它會害許多人下崗失業,瀕臨破產,妻離子散……那些人在庭上、在我面前哭的樣子,我至今記得清晰,像剛發生在眼前一樣。”

“良心的負債是這個世界上最沉重的債務,我在那一刻發誓,如果我還有未來,有生之年一定要償還我年少無知鑄成的大錯。”

陸離的眼神實在太深刻,這一刻,許秋來卻切身感受到了他沉靜之下的翻湧,這讓她忍不住開口勸解:“你做到了,你成為了這個行業不可缺少的基石,你是奠基者,未來或者現在,你已經改變了互聯網每一位用戶的生活。”

“不,這不夠,”陸離搖頭,“已經達成的傷害不會再消失,我不是在償還,只是在彌補。”

許秋來忽然明白陸離為什麽會這樣在意那些條框和律文了,正是因為他曾經跨過這條線,並為此付出了最沉重的代價。

他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在勸她,讓她感受,讓她自我衡量。

許秋來腦子裏亂糟糟的,耳朵嗡嗡在響,她內心不是沒有震動和掙紮,可是,一切在她注視著陸離的眼睛,冷靜下來之後,都消失遠去。

“你給我講了一個你的故事,那我也給你講一個我的故事。”

許秋來走到窗邊,和他並肩眺望遠處,緩緩開口,“有一個男人年輕時候壯志滿酬,拉了三個至親的朋友搭夥創業。”

“男人是天才,不論想法眼光還是架構編程,都是整個團隊的核心。他投入最大也付出最多,傾盡家產熬過最艱難的幾年,這個團隊成功了。名氣越來越廣,身價越來越高,為了潛心開發,他甚至把運營全權交給了自己的朋友。”

“這三個朋友明明已經身居高位,明明都賺到幾輩子也很難再花完的錢,但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一個個變得利益熏心、面目全非,借著運營權為所欲為,之後公司被調查,他們相互推卸責任發現行不通之後,達成共識,把男人一個做技術的推到台前頂罪,賠到傾家蕩產身陷囹圄。而他們領著男人一手栽培起來的團隊部下、進度和提前轉移的資金,成立了新公司,賺得盆滿缽滿,到如今還風光無限。男人進監獄不到兩個月,庭審之前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或許至死都沒明白,自己一生沒做過壞事,才華橫溢,滿懷抱負,為什麽會落得那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