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把周青蓉寄來的郵件裝在包裏,騎自行車回家。

走進後院,爺爺正在石榴樹下泡茶,見到她立刻招呼她過來一起乘涼。

搬到萬順胡同以後,李韻笙和他們一起湊錢,陸續買下了南邊另外兩間屋子,拆掉了原來住戶搭得亂七八糟的棚子,恢復了南屋的原貌。

這兩年東西廂房又有兩戶人家搬走,後院寬敞了許多。爺爺便在屋子外種了月季,海棠,牡丹和菊花,把小院變得花團錦簇。

盛慕槐癱在藤椅上,喝了口熱茶,滿足地喟嘆一聲。

爺爺一邊給她打扇一邊說:“你這丫頭怎麽越來越沒形象了?你瞧瞧,癱成什麽樣子了,有那麽辛苦嗎?”

盛慕槐一口氣喝掉了半碗茶,放下碗說:“我在排練室練了一天蹺功戲,累是挺累,不過早習慣了。”

“你們青年團不是要演出《宇宙鋒》了嗎?怎麽你不用排戲?” 李韻笙正好擦著手從屋裏走出來,聽到這句後問。

盛慕槐笑笑:“您知道的,主角現在肯定沒我的份,我說那我爭取演啞奴吧,他們也說我不合適,最後把這角色給了個新進團的荀派花旦。”

那荀派花旦是劇團副書記的親戚,剛從下面的戲校畢業,演技很一般,把啞奴演的跟個木頭人一樣。但是因為她有關系,誰也不能把她給擠走。

盛慕槐現在對劇團裏這些搶角的事情已經很淡然了。既然團裏不給她舞台,她就保存實力,自己去創造舞台好了。

李韻笙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很不滿這樣的現狀,可是劇團早就不憑實力說話了,他一個戲校退休的副校長,也沒辦法改變什麽。

好在槐槐有自己的主意,他和韻春也就不用多擔心什麽。

他說:“晚飯已經做好了,你們兩個快進來吃吧。”

盛慕槐笑得開心:“謝謝師伯。”

盛春拍拍她腦袋:“都被邊緣化了還笑得出來。”

盛慕槐挽住爺爺的手腕,扶著他上台階:“我可是辛派唯一傳人,那些團領導自己眼光不好可怪不了我,以後他們指定後悔。”

盛春為盛慕槐的良好心態豎起大拇指。

為了盛春的身體著想,他們晚上一貫吃得清淡,桌上只有小米粥,油麥菜和萵筍炒蛋,但味道卻很香。

自從退休後,從來沒下過廚的名老生、大武生李韻笙研究起廚藝來,承包了工作日幾乎所有的午餐晚餐,手藝經過盛春和盛慕槐的認證,已經達到可以開餐館的水平。

吃完飯,兩個老人家坐沙發上看電視,盛慕槐收拾完碗筷後,拿著包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取出周青蓉的包裹,打開以後,發現是一封信和一個文件夾。

盛慕槐畢業以後,和周青蓉又恢復了聯系。她前些年過得很不容易,89年歌舞團解散,她就開始在各個劇組跑龍套,吃盡了沒有文憑的苦。

直到去年,她總算獲得了機會,在一部叫做《十裏花街》的電影裏演了一個為愛癲狂的舞小姐。雖然出場時間不到十五分鐘,但她開場與男主角的驚艷一舞和後面歇斯底裏的瘋狂讓人印象深刻,積攢了一些名氣,今年初又在另一部電影裏演了女二號。

周青蓉在信裏告訴盛慕槐,知名導演胡子陽要拍一部叫做《男旦》的戲,她在裏面飾演一個配角。

“這部戲的主角是民國紅伶,蹺功一流,電影裏還有很多戲曲片段。我想現在全國也沒有誰的蹺功能比得過你了,就跟導演推薦了你。他看過你87年新秀賽的決賽視頻,非常欣賞,想要邀請你做我們這部電影的藝術顧問和男主角的舞台替身。文件袋裏有劇本,你可以先讀一讀。導演也想和你私下見一面,聊一聊戲。”

男旦,蹺功一流,電影藝術顧問?有點意思。

盛慕槐把劇本從文件袋裏拿出來,靠在椅背上讀起來。

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個乾旦“榮泠春”的一生。

榮泠春家境富裕,一次堂會讓八歲的小少爺迷戀上了京劇,為此他不惜與家中決裂,加入“打死無論”的科班“鳴順成”。他天性聰穎,青衣,花旦,武旦樣樣精通,拜入名伶“白月季”的門下後更是習得了一身絕技。

十五歲時他出科挑班,一出《小上墳》立刻紅透半邊天,成為了現象級的巨星。

只是再大的名角在亂世中也不過是漂泊的浮萍,他要應付日軍的脅迫,偽政府軍官的騷擾,和滬上黑幫公子的追求。雖是戲子,也自有一身風骨。

抗戰勝利後,他拒絕各方的邀請,堅持留在了首都,真心實意地為新社會藝人地位的提高而高興。可沒想到,往後的事卻打碎了他的美好幻想。

他逐漸失去了舞台,家產,尊嚴,一切。

一次大會中,為了批-鬥他“男旦”的身份,剃了陰陽頭破了相的他被裹上亂七八糟的戲服,被逼踩蹺從三張疊起的桌子上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