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第2/2頁)

“嗯。”

“那……”雲浠略微猶疑,“忠勇侯府的內應,是她嗎?”

程昶一時沉默,片刻,他道:“不是。”

雲浠怔了怔,隨後“哦”了一聲,不吭聲了。

她其實有些難過,一直以來,她都希望侯府的內應就是羅姝的。

她的血親已沒了,世間至親唯余一個阿嫂,所以她把忠勇侯府裏的每一個人都看作是自己的家人。

這些人,每個都與她熟識,每個都待她好,倘若要逐一查過去,每查一個都無疑於在她心上添一道瘡疤。

雲浠的心裏蒼涼涼的,但她很快便點頭,說:“那好,那我近日多留意,一定把這個人找出來。”

她想了想,又說:“還有那個刀疤人,我離開金陵前,跟柯勇打了招呼,讓他留人幫忙盯一下,昨日柯勇與我說,他的人一個月前在金陵裏見到了刀疤人的蹤跡,可是,那天恰逢給太皇太後祝壽的西域舞者進京,跟丟了。”

“我想著,”雲浠抿了抿唇,“如果能早日找到刀疤人,找到……侯府裏的內應,我們就能早日查出害三公子的‘貴人’究竟是誰了。”

程昶聽了這話,卻沒接腔。

他看雲浠一眼,見她神情黯淡,一副有些失措的樣子,沒再提內應的事,仰頭看著漫天雪,笑了笑道:“金陵的雪好,在我家鄉已經很難得見到這麽下得這麽靜的大雪了。”

雲浠聞言,有些不解。

她想問,三公子的家鄉,不正是金陵嗎?

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對。

一直以來,雲浠都有種可笑的直覺,眼前的這個三公子,不像是這裏的人。

不像是金陵,甚至不像是大綏。

可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才能孕育出三公子這麽與眾不同的人來呢?

她於是問:“三公子的家鄉在何處?”

家鄉何處?

程昶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要說呢,他是杭州人,後來在上海讀書工作。這兩個城市冬天都很少下雪,哪怕下雪,也難以堆積起來,偶爾地上才鋪就薄薄一片白,便被呼嘯而過的車輛碾出數道錯綜的輪印。

他的故鄉,有川流不息的車流,有鱗次櫛比的高樓廣廈,有黑夜裏,永不熄滅的華燈。

亮得能掩去星光月暉。

雲浠見程昶良久不語,想起一事來,笑著道:“其實當時找不到三公子,我就安慰自己說,三公子興許只是回家鄉去了,興許只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等他在那裏待夠時日了,就會回來的。”

這話出,程昶的腳步驀地頓住。

握在傘骨的手微微收緊,他不由別過臉又看雲浠一眼。

她唇角的笑意很清淺,眸子幹幹凈凈的,明媚得像暖春,但她應該不會覺得暖,大雪封天,身上的校尉服太單薄,饒是捧著手爐,鼻尖與耳珠已凍得通紅了。

“冷嗎?”程昶問。

雲浠愣了下,搖了搖頭,說:“不冷。”

程昶把傘遞給她:“幫我拿著。”

然後他解開絨氅,抖開來,罩去她的肩頭。

雲浠撐著傘,怔怔地立在雪中,一動也不敢動,眼睜睜地看他為她披上絨氅,為她系上絨氅的系帶。

天地間來了一陣風,雪粒子拂來傘下,一粒粘在他的長睫,雲浠擡眸看去,長睫下是湖光山色,目光如水。他似有所覺,手裏動作略一停,微擡眼,如水的目光便與她撞上。

雲浠心間一跳,慌忙別開眼。

程昶沒說什麽,垂下眸,不緊不慢地為她系好結,說:“好了。”順手從她手裏接過傘。

此處已立朱雀正門不遠了,兩人並肩走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雲浠知道自己不該接程昶的氅衣的,甚至連這暖手爐都該還給他,他是天家人,她只是校尉,他們兩個人之間,若真要論,他是君,她是臣。

可她現在的心裏太亂了,她不知道程昶方才的舉動意味著什麽,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嗎?還是藏著別的喻意。

她甚至不知道他今日為何來皇城司尋她。

究竟是為了羅姝的事,還是看到下雪了,過來為她送一只手爐,為她撐傘。

然而這個念頭一出,她又慌忙提醒自己要打住。

不是沒有希冀的,可若希冀不切實際,妄生了可念而不可及的願景,她恐怕這一輩子都會覺得遺憾。

所幸余下的這一段路已不長了,很快就出了綏宮側門。

孫海平早已綏宮門外等著了,一看程昶非但是與雲浠一起出來的,連他的絨氅與手爐都通通在雲浠身上,訝然道“小王爺,您怎麽……”

然而話沒說完,他又想起一事,連忙道,“小王爺,王爺殿下正等著您呢。”

話音落,身後便傳來肅然一聲:“明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