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官府的人很快便來了,人群被府吏吆喝著驅散。

府吏們不過粗粗勘察了一番屍體四周的環境,便七手八腳地將屍體擡上擔架,覆上麻布,匆匆離開窄巷。

出巷子時,擔架不小心撞到青石墻,白麻布下露出一條手臂,那手臂纖細瑩白,手指根根如玉,指甲上還塗著鮮亮的蔻丹,想必主人生前是個頗為愛惜容貌的女子。

府吏們離開後,人們在原地駐足討論了一會,又各自意興闌珊地離開。長安城每天都有熱氣騰騰的新聞發生,上至公主易嫁,下至貪官落馬,從來不乏新鮮的談資,這個枉死在陋巷中的歌女不過長安新聞中的滄海一粟,很快便會被人們所淡忘。

沁瑤心事重重地回到瞿府的馬車,支著下巴久久無聲。瞿陳氏氣惱地拍她一下:“可看夠了?膽子越發大了,這等晦氣的地方也敢往前湊!”在瞿陳氏的潛意識中,不管沁瑤學了多少本事,如今多有能耐,依然是母親懷中那個需要呵護的小女兒。

沁瑤挨了一下打也不覺得疼,怔怔地搖頭道:“真奇怪,她身上非但沒有邪靈作祟的跡象,竟連一絲怨氣都沒有,母親,你說世上怎會有人心甘情願被人虐殺?”

喉嚨被整個挖去,無論如何都是既殘忍又沒有尊嚴的一種死法吧?

“快別說了!”瞿陳氏嚇得臉都白了,“這事自有官府定奪,跟你沒關系,不許你胡亂摻和!”又對著簾外喊,“袁大!還杵著做什麽,快駕車,咱們回府。”

馬車軲轆重新滾動,沁瑤掀簾往外看去,街上青衫紅裙熙熙攘攘,胡姬酒家熱鬧如常,平康坊還是那個繁華似錦的平康坊,方才的一切仿佛從未發生。

沁瑤若有所思地望著那條與四周格格不入的昏暗窄巷,直到馬車轉彎,窄巷徹底消失不見,方才滿腹疑雲地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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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試一考便是三天,瞿子譽和馮伯玉出考場時都瘦了一大圈。

兩人雖然滿臉疲憊,卻難掩高昂的興致。馮伯玉早前聽說東來居今夜會舉行賞牡丹宴,便提議他們也去湊湊熱鬧。

瞿子譽欣然附議,又問沁瑤要不要隨行。

沁瑤自然是願意。

瞿氏夫婦見幾個孩子這般有興致,囑咐了幾句,便放三個孩子去了。

瞿子譽以往身子骨弱,常年在家養病,甚少出門遊樂,故而沁瑤長到今年十四歲,頭一回能跟哥哥一起逛大街,十分高興,一路挽著哥哥的胳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馮伯玉被徹底冷落在一旁,子譽先還有些過意不去,後來見馮伯玉臉上沒有不虞之色,方才放下心來。

馮伯玉靜靜地在一旁聽沁瑤說話,只覺得她聲音清脆動聽,語調活潑有趣,時時讓人忍俊不禁。

“哥哥,知道這家店為什麽叫雙姝綢緞鋪嗎?”沁瑤伸出白凈的手指往街旁一指。

瞿子譽和馮伯玉擡目一望,便見一家布坊,門前站著兩個眉目深邃的胡姬,正跟幾名年輕婦人熱絡地比對身上的布料,那布料顏色幽暗華麗,紋理繁復,比之長安其他布坊的布料另有一番異域風情。

“因為這家布坊的老板是兩名胡姬姐妹,所以才叫雙姝。”沁瑤見子譽和馮伯玉久久不語,認真的解釋道。

“原來是這麽回事。”瞿子譽故作恍然,耐心地配合著妹妹,馮伯玉暗暗好笑。

沁瑤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看見另一家店鋪,面上一喜,又拉著哥哥往前而去,“那家店的畢羅可好吃了。”

店鋪門前排著大長龍,門口架著兩個熱氣騰騰的大蒸籠,蒸蓋一開,濃郁的香氣便直鉆鼻間,引人垂涎。

沁瑤興致勃勃地加入排隊的隊伍,等了許久,手中捧著三包熱乎乎的畢羅,拉著他們進店。

坐下後先遞一包給子譽,又看向馮伯玉:“馮大哥,你也嘗嘗。”

她說著,拉開帷帽前的紗簾,笑嘻嘻地將那包畢羅塞到馮伯玉的手中。馮伯玉一擡頭,不經意看到一張皎皎如明月的臉龐,眸子烏溜溜的,笑容清澈純凈,讓人心中無端一暖。

說起來,他家境貧寒,來長安途中,因處處捉襟見肘,沒少遭人白眼。到長安後,落眼處盡是繁華富貴,更讓他有短暫的無所適從。

後來他初到朝昭館,因才氣得到季先生的賞識,季先生不但留他宿在館中,更斷言今年科舉魁首非他莫屬,自那之後,他在長安學子中聲名大噪,平素漠視他的同窗突然對他熱絡起來。

只有一個瞿子譽,初見他時不曾有絲毫慢待,眾人巴結他時,也不曾比往日有何不同,待他始終平淡又真摯,誠然謙謙君子也。

他妹妹沁瑤雖然不像哥哥那般穩重自持,卻比他以往見過的女子都來得大方可愛,相處時仿佛春風拂面,讓人心裏說不出的熨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