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藺效目光沉沉地打量著眼前的村莊。

跟他以往見過的民宅不同,這間村莊的布局可謂毫無章法,幾十間村舍由北往南毗鄰而建,外觀簡陋粗鄙自不必說,由於占地並不富余,甚至連格局都顯得異常逼仄。

幾間屋舍前還掛著早已褪色的衣裳,每一處屋梁下都結著厚重的蛛絲網,滿目荒涼,處處破敗,惟有村頭枯井旁靜臥著一只紅色釉漆面的撥浪鼓,顏色還保留著當初的鮮亮,似乎是這個村莊唯一與文明接軌的事物。

藺效緩步走至井前,彎腰將撥浪鼓拾起,拭去鼓面上的積塵,轉動鼓柄,兩粒圓鼓鼓的鼓墜便敲擊鼓面發出“咚-咚-咚”的鈍響。

凝神一聽,仿佛還可聽到稚兒憨憨的笑聲。

藺效眯了眯眼。很顯然,這是個荒廢了有一段時日的村莊,村莊裏的每一處景象都表明它曾經熱鬧非凡過,卻又詭異地在某一時刻嘎然而止。

他想到自己和部下已被困在這山中整整一日,無論他們使出何種辦法,都走不出這座詭異的山,不知道跟眼前的無人村莊有沒有關系?

一陣陰測測的風打斷他的思緒,那風如有實質,繞著他的腳邊盤旋一圈,便惡作劇似的吹起他寶藍色衣襟的下擺。

緊接著一雙白皙如玉的手纏上他修長筆直的雙腿,身下低低響起女子嬌嬌的呢喃:好俊的郎君——

藺效瞳孔猛地收縮,想也不想便拔出腰間寶劍奮力往身下一刺。

卻發現著力處空空如也,眼前連一個鬼影都沒有。

藺效心跳如鼓,如玉的鬢角滲出豆大的汗珠,方才那雙手的觸感如此真實,絕不會是自己的臆想。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他猛地擡頭怒目四顧,手中寶劍感覺到主人驟然勃發的殺意,發出嗡嗡劍鳴。

他素來不信鬼神之說,但從進山那一刻起,周遭發生的一切便已超過他的認知,走不出去的山,無休無止的鬼打墻,驟然出現的無人村莊。最要命的是夜色正加快腳步到來,眼前的村莊很快便會被一片黑暗所籠罩。如果真有鬼魅,朗朗乾坤下也許還能有所顧忌,到了夜晚,又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呈現在自己眼前?

山霧漸漸濃聚,暮風送來零星的駝鈴聲,將藺效的感知拉回人間。

“得-得”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行七八名騎士縱馬奔進了村莊。

馬上大多是英武挺拔的年輕男子,他們周身散發出蓬勃的生命力,只齊齊一揚鞭,便氣勢如虹地將周遭濃厚的死氣一力劈開。

藺效耳邊仿佛能聽到黑暗裂帛的聲音,方才詭異的景象一瞬間隨風消散而去,他心定了定,將猶自發出嗡嗡劍鳴的寶劍緩緩收回劍鞘。

騎士中領頭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生得白凈俊秀,歲月的刀鋒尚未在他稚嫩的臉上留下痕跡,他帶著凜然的神情直奔藺效而來,甫一下馬便急匆匆開口道:“主子,屬下幾個去四周察看過了,這村莊周圍沒有村民,沒有客棧酒館,連寺廟都未曾發現!”

藺效沒有接話。沒有客棧酒館早已在意料之中,這座村莊處處透露著詭異,當初一定發生了極為駭人之事,才會將一座村莊一夜之間變成一座死城。

但連寺廟和道觀都沒有..........

藺效回身望向村莊,暮色中的屋舍們仿佛有了黑暗的生命力,沉默地與他對望。破敗的窗棱後鬼影憧憧,簡直下一瞬便要破窗而出。

那種令人絕望心悸的感覺又來了,藺效極力收斂心神,將視線生硬地移至他處。

看來不只是民間的老百姓自發對這座山退避三舍,就連當地官府都下定決心將與這座山與外界溝通的橋梁連根切斷,有意將其變成一座死山。

“主子!”名喚常嶸的少年打斷了他的思路,緊接著一個灰頭土臉的道士從馬上滾落到他腳前。

這道士被常嶸身後的將士拘在馬上,身上的道袍臟兮兮的,與暮色泯然一色,再加上藺效方才心神不定,一時倒未曾發現多了這麽個大活人。

“咱們下山探路時,看到這道士鬼鬼祟祟跟在咱們身後,問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他卻支支吾吾,屬下懷疑他意圖不軌,便將其拘了來了。”

很像常嶸的一貫作風。

藺效不置可否,皺眉看向眼前的道士,年紀約莫四、五十歲,八字眉,山羊須,跟身上的臟道袍相反,面皮倒很白凈。

他一邊唉喲叫痛,一邊怒目瞪向藺效等人,開口罵道:“你們這些小郎君(注1),生得人模狗樣,行事卻這般粗魯無禮!”說話時口音有些怪異,仿佛想極力咬準每一個音節,由於太過刻意,反而顯得生硬。

藺效冷眼注視著道士,開口道:“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處?”

道士並不回話,猶自憤憤不平地數落著,一旁的常嶸漸漸面露不耐,“嗖——”的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