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烤紅薯

“你究竟來北京做什麽?”

出了派出所,天色已經暗下來。四面八方的秋風瑟瑟,如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讓人心頭發涼。

倪芝把手揣進風衣口袋裏,她如今也會穿裸粉色的風衣,陳煙橋當然不知道這是近年興起的好嫁風,只感覺她嫻靜許多。

她朝她的過去發問,沒得到回應。

倪芝諷刺地勾唇,“你不答就算了。”

她說,“今天是意外,我當沒見過你。”

倪芝把順著絲滑面料往下滑的鏈條扶回肩上,路邊伸手攔車。

“別。”

她身側傳來一聲男人的嘆氣聲。

果然她心裏還沒數到三秒,纖細的胳膊已經被陳煙橋箍住。

陳煙橋此時此刻,再顧不上從派出所出來的狼狽和自尊全無之感,向她低頭。

“我當然是找你。”

倪芝當然不信他在警察面前的鬼話,什麽來了北京一個月,是為了找份美術相關的工作。結果工作沒找到,已經要交不起房租了,迫於無奈街頭賣畫。

陳煙橋這人,估計在北京確實是沒什麽正經工作的,查也查不出來。他從學校畢業至今都在給自己打工,無論是創業煙.巷還是開老灶火鍋店,他這經歷根本沒法在就業市場看,更何況他手腕有傷,實力是大打折扣的。

所以他說他被迫街頭賣畫,再配上他那副滄桑吊詭的模樣,和他鬢、須、發都少白頭,與身份證上的實際年齡相去甚遠,警察都信了,只當他是眾多無奈北漂中的一員,批評他批評得點到為止。

倪芝知道煙.巷在北京有工作室,他既然沒去,多半是打算故技重施,再開一間火鍋店。

她一想便頭疼,“你找我,就是街頭擺賣?再請我去了一趟局子裏。”

陳煙橋那麽高的個子,被她說得佝僂低頭,摻白的劉海在風中被拂得無依無靠。

“對不起,”他聲音低下去,快被風吹散了,“我想著你過生日。”

倪芝語塞。

陳煙橋穿得極單薄,不透風的皮夾克都被吹得掀起一角,還是黑色的皮夾克,竟然穿了這麽些年也不爛。記得以前袖口就已經磨光了皮。

倪芝低頭看去,這件袖口只磨得輕微。

陳煙橋察覺到她的目光,知道她在想什麽,輕咳一聲。

“不是以前那件。”

以前那件自從分手以後他便不穿了,因為記得倪芝穿過。她被燙傷那回他送她去醫院裏,他就給她披上了。後來兩人在一起情深意切的時候,倪芝挽著他沒少把手揣進他口袋裏。他時常能想起來她,便舍不得真穿爛了,好好地收進櫃子裏。

他看倪芝的眼神愈發晦澀,把這些沒必要同她說的話都深深地藏在漆黑的眸子裏,看得倪芝避開目光。

倪芝問他,“你知道我公司?”

“嗯。”

“我如果不經過那裏呢?”

陳煙橋的喉頭滾動,“我總要碰碰運氣。”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失去你,運氣這般差,命運該眷顧眷顧我了吧。”

你不知道啊,你的運氣只會更差。

倪芝看著他,沒忍心說龐文輝定會在公司樓下接她,陳煙橋壓根兒沒有邂逅她的機會。

陳煙橋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惻隱,察覺到她最怕他示弱的自嘲。

“如果一天碰不見你我就天天去,總有那麽一天,想讓你看見我,就像以前在中央大街上偶遇,坐下來我的畫攤,問我一幅畫多少錢。”

陳煙橋搖頭,“可惜,看來我運氣確實不好。”

倪芝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怎麽知道?”

“知道什麽?”

“知道我的公司。”

陳煙橋不知為何笑了笑,從前只有他奇怪,怎麽會有倪芝這樣生猛不忌的姑娘。素不相識,見了幾面就知道他是綿陽人,知道他有過去,知道他在緬懷故人,知道他曾失去摯愛。第二次見面他被她尾隨,竟然鬼使神差地帶她去給余婉湄燒紙,她是那般輕易能走進人內心世界。到後來,她又窺破他深藏多年的秘密,他對余婉湄的愛,是夾雜著病態的愧疚心理。

直到他們分手了,世界那麽大,人海那麽廣。可他發覺只要眼裏有這個人,他就能知道她的一切。

每日去她家樓下徘徊,就知道她何時歸家。開間火鍋店在簾子背後瞧她,便知道她現在過得極好,有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

至於她的公司,當然是看她淘寶訂單。

不知道倪芝當初愛上他,是不是同他這般,因為眼裏都是她,所以隔了山海歲月也對她了如指掌。

陳煙橋兀自地笑,他唇薄,笑起來卻不涼薄,好似還有滾燙的情緒從他唇角溢出來,燙得倪芝發慌。

北京的秋天比哈爾濱幹燥許多,霧霾又嚴重,他的皮膚比以前更糙,這麽一笑起來眼角的紋路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