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礦泉水(第2/2頁)
“對不起,”陳煙橋苦笑,“所以當初不願意跟你說,是我報應,可我從未給過她錯誤的暗示。丫頭,你怎麽不信我,我後來這麽多年,唯獨對你心動了。”
倪芝還是那個字,“信。”
兩人陷入沉默。
倪芝終究還是有怨氣,開始一句接一句,“我是不是還要感激你,只對我動了心。你對所有女人都這樣,愛你的人是理所應當受你冷落,不給錯誤暗示便是最大的仁慈。你的愛就值得所有人陪葬,別人的愛就這麽廉價麽?你不過是當時不珍惜,過去了又做些無用功來感動自己。”
倪芝的手摳在木凳上,聲音陡然拔高,“躲在廚房背後是不是過癮極了?”
她的手機響起來,打斷了她的怒意沖沖。
是龐文輝。
倪芝說了聲抱歉,站起來走到幾步外的路燈下接電話。
龐文輝問她到了沒有,她到了好久了,倪芝說她已經在馮淼家裏住下了。想了想又叮囑他,不要同倪父倪母說,免得他們瞎擔心。
龐文輝叮囑她早些休息,盡力就好,別為朋友的事情過於焦慮急壞身體。
路燈下,倪芝來回走了幾步。
她走的每步都是歲月從指縫裏流過的水流,變成她的手指上的戒指反著光波光粼粼,隱隱聽見她說話時柔情似水,都是些日常的話。
等她重新坐回長椅上,陳煙橋問她,“過得好嗎?”
這句話沒有別的答案,倪芝說,“挺好的。”
他們又許久不講話,聲控的燈過了晚上十點,便自動熄滅了。
不算多漆黑,但他們地面的射燈滅了。黑暗讓人心底裏的魔鬼又在張牙舞爪,陳煙橋忍不住伸手去按著倪芝放在長椅上的手,那戒指的觸感咯得他生疼,當年被長釘紮穿手掌亦不過如此。
忽然草叢裏刺耳的一聲,燈又亮了。
原來是個拖著蛇皮袋的流浪漢,穿著破破爛爛的襖子,奇怪地看他們一眼。流浪漢收回目光,走到他們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下,把蛇皮袋往長椅下一扔,棉襖裹了裹,那麽高一漢子,就蜷縮著窩在冷硬的長椅上。
剛躺下又昂著脖子爬起來,喉嚨裏呵了一口,沖著草坪吐了口濃痰。
從蛇皮袋裏拿了瓶只剩一半礦泉水的癟瓶子,漱了漱口,重新躺下。
躺下前流浪漢看著隔了一個人的距離,還沉默無言的陳煙橋兩人,嘿嘿一笑,嘟噥這一口不知道哪裏的方言,“別管我,你們繼續,我睡覺。”
本來是毫無浪漫可言的場面,兩人竟然獲得些被許可的卑微感。
等燈光重新滅了,兩人已經相擁起來,卻不敢接吻。
陳煙橋問她,“看日出麽?”
他們都不約而同想起來,在中央大街的那一晚,那時候是倪芝鬧著要看日出,陳煙橋死氣沉沉地,說她耍心眼,攔腰橫抱她上了出租車,又被她跑了。
陳煙橋補充一句,“這回是我耍心眼。”
他沒有忘記啊,曾經是倪芝耍心眼,今日今時換成是他。
倪芝說,“好。”
她主動往他那又湊了湊,好讓陳煙橋抱得她更緊,“晚上會冷吧。”
“嗯。”
他們從來不知道漫漫長夜能過去得這般快。
陳煙橋連煙都舍不得抽一根,抱著她的手已經麻木僵硬了。
她後來躺在他腿上,學著那個蜷縮的流浪漢,任由他粗糙的手從她發絲間穿過,卻什麽都抓不住。
他們低聲說了好些話,說說這些年都怎麽過的。
倪芝問他為什麽那套煙管口紅沒有<死別>,陳煙橋說,因為嘗過更苦的東西。
她說,龐文輝待她極好,跟他很像,有個過世的未婚妻,可惜他處理得完全不同,估計她這一年內就要結婚了。
陳煙橋說,好。
可惜沒等到日出。
天邊剛刺破了一絲朦朧的光,倪芝便坐起來,“我該走了。”
陳煙橋松開她,“他等著你嗎?”
“沒有,”倪芝搖頭,“我……沒什麽遺憾了,日出的記憶,留著以前那次最美好的吧。”
“好。”
陳煙橋看著她,“還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別等我了,”倪芝說,“煙叔,我不需要你再來個十年,已經錯過了就錯過了,我愛過你也不後悔。我想看你在你擅長的領域裏發光,我想買你每一期作品,別再困火鍋店裏了。”
陳煙橋苦笑,“我沒什麽擅長的東西,只是最不擅長愛你。”
“關了這間店回家。”倪芝語氣似懇求,“答應我好不好?”
這才是倪芝想見他,想跟他說的話。
所謂重逢,她心裏清楚,不過是個遲來的告別。
沒等到回答,天邊又擦亮了幾分,倪芝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