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沙場醉

車子重新啟動以後,就像受傷野獸一聲咆哮,又沖進寒冷的曠野裏廝殺。

陳煙橋無奈,“如果他不說,你打算什麽時候跟我說?”

倪芝見他前便做了無數次心理建設,平靜得很,“那你呢?”

倪芝換了個受力腿繼續翹二郎腿,鞋尖晃了晃。

那天在老灶火鍋,陳煙橋把她按在懷裏不讓大偉瞧見正臉。這麽久了,他也不曾說過,要見她的室友、朋友。

“我明白,你是不想讓別人知道。”

好保留著,他為余婉湄守了許多年的地位。

陳煙橋看她一眼,“你不明白。”

車子拐了個彎兒,前面一長串兒車燈,紅紅地刺眼,一動不動,漸漸就熄了刹車燈。左右這暖氣也跟沒開一樣,陳煙橋把車窗降下來點兒。

旁邊的司機也在做同樣的事兒,“操,這運氣真次,又遇上過火車,真他媽鬧心。”

陳煙橋用右手夾著香煙擱車窗邊上,在冰涼的車門上磕了磕。昨晚謝別巷跟他說完這件事,他足足愣了一刻鐘。

他曾經的生活和夢想,與現在心尖上的姑娘,被這整整十年割裂開來,卻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有多皆大歡喜,就有多狼狽而措手不及。

陳煙橋低頭瞥自己筆尖下下意識地勾勒出那團兒玫瑰,發覺胸口泛起的情緒,到底是歡喜占了上風。他趿著拖鞋去摸了罐兒啤酒,呷了一口在口中,任冰涼的液體從舌尖滑過,舌根兒嘗出苦味,又從喉嚨滾過,直穿入愁腸。

歡喜是的,是沒想到和倪芝還有這層緣分。

這般一想,倒覺得是命中注定這個姑娘,是屬於他的。

他一個大男人,這些矯情的話,自然是說不出口。

陳煙橋便答了她的問題。

“等你畢業,陪我回趟家。如果你願意,帶你認識我過去所有的朋友。親人麽。你願意不願意,可能都得面對。”

倪芝盼了這句話許久,如今聽來,卻像是她碰巧撞上了他的朋友,他迫不得已給她個交代。

熄火久了,收音機也關了。

周遭卻安靜不下來,車子半天沒動靜,周圍已經罵成一團了。

她的情緒也漸漸泛起來,“我想想問你,在你看來,我這麽見不得人麽?”

“不是。”陳煙橋頭疼,去捉她的手。

他手掌老繭剛刮過她的手背,倪芝便甩開了。

“一樣樣事情,都是我求來的。我遇見你的老朋友,你才說帶我見他們。你知道我有多難堪,面前是你畫的悼念湄姐的畫,謝教授一開口說的,是你單了十年。這些關我什麽事呢?就算是你的舊朋友我還沒機會見,那大偉呢?為什麽不敢讓他看見。”

陳煙橋轉頭把煙掐了,左臂發力把她扯懷裏,“聽我說。”

倪芝被他拽進,後腦勺磕在他肩上,仰頭看見他下巴上的胡茬和深邃的眼眸。

陳煙橋語氣裏透著無奈,“你好好一個研究生,跟著我一個開火鍋店的,我不想別人議論你。”

這話說完,司機樂了,就沒一個東北人不愛湊熱鬧。他眯縫著眼從後視鏡裏重新打量他們一眼,咧了嘴,露出一口煙漬黃牙。

“喲,兄弟可以啊,這麽……”

司機話還沒說完,陳煙橋皺著眉在鏡子裏跟他對視,沒了哄倪芝的好脾氣,眼神裏透著警告,“別多管閑事。”

面子被撥拉一番,司機火也起來,脖子青筋起來,扭頭瞪眼,“誰他媽的多管閑事,敢做不敢讓人說。我就噴你們這些,騙小姑娘的混蛋玩意兒。”

一只手突然伸出來,勾著副駕的座椅側面。

司機急眼了,“你幹啥玩意兒?還動手。”

陳煙橋擱座椅上的手,沖前面比劃一下,“走了。”

前面車龍動起來,車燈從遠及近亮了,車子開始緩慢地往前滑動。

司機悻悻重新發動了車,從後視鏡裏繼續看這對男女。

似乎是意識到不是說話的地方,男人原本把那個姑娘鉗在懷裏,現在松了手,還替她攏了攏被他扯進懷裏弄亂的頭發。

分開坐後,兩人不再講話。

司機這麽細細一看,這男人雖然看著一副窮酸樣,胡子拉碴,長得倒真的不次,怪不得能把這麽俊的研究生弄上手。他這會兒倒有些後悔,自己那麽沖動幹啥,不然還能多聽會兒八卦。

下了車,也沒機會再講了。

倪芝接了錢媛電話,她前幾天搶了張素質教育講座的票,可惜臨時有事,問倪芝要不要拿了她的票去聽,聽完在票上寫個名字學號,直接能算一個學分。

她回宿舍拿完票,再去講座的禮堂,已經遲了大半個小時。

禮堂裏,掌聲如雷。

兩個人貓著腰進去,已經是一片漆黑,原來是在放映短片。倪芝對著票的座位坐,是個走廊邊,陳煙橋跟進來,他這麽高個子,窩窩囊囊坐在旁邊階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