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酸菜

哈一口氣,窗上的霜化了,用手指胡亂擦幾道子,反倒越來越糊。

原來是玻璃外還有一層霜,硬茬茬地。

老灶火鍋的店子,裏外是兩個世界。

正門對著的橋南街上清清冷冷,廚房後面出去的鐵路小區,表面上和往日一樣,只不過那每一個看似隱秘的角落裏,都充斥著人們對昨日八卦的好奇和議論。

單元樓那兒出來一個男人。

鬢邊的發似被霜染得白了,參差不齊,衣服是最普通的軍綠色棉外套,除了身姿挺拔些跟院兒裏的中老年男人沒什麽區別。

步子不急不緩,寬松的運動褲腿垮垮地紮進短靴裏,本來是顯身材五五分的裝束,因為確實腿長腰窄,跟那種雙手互相插袖管裏縮著脖子的大爺不一樣,不自覺就讓人多瞟一眼。

這麽一眼,有人認出來是陳煙橋。

“小陳,你啥時候陪你何叔去領錢啊?”

“今天。”

“能要到不?”

陳煙橋用鑰匙開了廚房的門鎖,語氣淡漠,“不能。”

那人幸災樂禍,“我也尋思著要不著,都多少年了。”

看陳煙橋不欲多說,要關了廚房門,“你忙你的,啥情況回來告訴叔一聲唄。”

“嗯。”

把廚房拾掇出來,粘著凝固動物血跡的泡沫盒子摞起來,開了廚房門扔垃圾桶裏。這個季節開水管子,都要突突幾聲,才出了冰冷的水。

陳煙橋習慣了,抹布投了幾把,桌子挨個抹了一遍。門口張望一眼,沒人過來,幹脆拿塑料桶接了水,地板簡單拖了一圈,開了後面往下水道裏倒。

下水道裏熱氣騰騰,再潑遠了些的臟水,便慢慢凝結了。

門外玎珰幾聲脆響。

陳煙橋關了後門,到橋南街的正門去接,以為是送毛肚和新鮮菜的大爺,沒想到是滿載著水果的三輪車。

趙紅把懷裏抱著的孩子放下來,臉蛋子被凍得紅通通,五六歲的光景,眯縫著眼睛。

任由趙紅幫他把毛領子塞得密不透風。

他吸了吸鼻涕,“姨,你咋這就下來了,還沒到呢。”

趙紅跟騎著三輪的有同款山腰蛋紅臉蛋兒的男人說了句,“大力哥,你先帶牛哥兒過去吧。”

轉頭又看著牛哥兒,把他亂晃的手塞兜裏,“姨給叔叔送個水果,等會兒就來。”

陳煙橋站在門口沒說話,跟三輪前座的男人點頭當是打招呼。

三輪兒被裹成前面等於是半個外套的那種樣式,把手就是個手套,穿脫都像衣服,能裹到膀子。下半截是毛絨絨的擋著膝蓋的硬毯子。

黎大力把手從擋風外套裏拔出來,在後鬥兒翻了個袋子,牛哥兒配合地挪了腿。

“紅紅,給。”

正是趙紅說的水果,牛哥兒一笑起來牙中間豁了洞,“叔,這凍柿子可甜呢。”

陳煙橋點頭,“謝謝。”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把煙掏出來了,走到黎大力跟前兒,低著頭遞了根兒煙給他。

打火機擦燃了,黎大力叼著煙搖頭,“謝了,兄弟,我到果攤兒再抽,兩步路。”

黎大力重新塞回去厚重的外套裏,握著把手撥了聲響。

“紅紅,我先過去了。”

“行,我講兩句話就來。”

冬天到了,便是水果店關門一天比一天早,火鍋店打烊一天比一天晚。

原本他們時間就不一樣,做著兩個季節的生意,是趙紅願意等他。

如今她不等了,雖然住著同一棟樓,入了冬以後竟再沒打過照面兒。

趙紅還是一如既往地快言快語,“我聽說,你今天要陪何叔去領撫恤金。”

昨天湊熱鬧的人群裏,沒見到趙紅,知道消息並不難。

就像前幾天,李嬸兒給他送酸菜餃子時候也說了,趙紅好像找了個挺不錯的男人,在哈達做水果批發的。

今天一見,確實不錯。

“橋哥,你別逞強。”

趙紅終於說了她的來意,“鐵路局那幫子蠢爺們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掄鐵鍬子。你幹啥子淌這趟渾水?”

陳煙橋本來就是想給黎大力遞根兒煙,手裏夾著的煙沒吸幾口就碾滅了。

他轉頭問她,“你也覺得我不該管閑事?”

“這倒不是,”趙紅爽快利落的聲音蔫兒下去半截,“我沒覺得不該,你知道我啥樣,自己生不了,看見人家的孩子就稀罕地不行。”

何旭來混蛋歸混蛋,要是因為他,那孩子便失去在人間走一遭的權利,才真是造孽,況且她也聽說了,何旭來哭得那個慫樣,怕是動真格了。

趙紅不吐不快,“只不過,我就想不明白,這麽多人幫何叔,這人咋就是你。”

在她心裏,不近人間煙火,沉默少言,執著於往事的陳煙橋。

卻願意施援手,幫她關卷閘門搬水果,又在李嬸兒生病時候買了房子的陳煙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