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冬瓜

來的時候,只是很輕飄的像泡沫一樣的雪花,出了單元樓,一仰頭發現已經有雨雪霏霏的架勢了。

明明下雪不冷,卻比來時,身上寒意重了許多。

倪芝仰了半天脖子,眼底的淚意倒是憋回去了。

余光裏陳煙橋終於鎖好門,出了單元門。

她雙手都插在大衣口袋裏,轉了頭看陳煙橋,語氣又倔又硬。

“我自己回去吧,行嗎?”

陳煙橋皺著眉,“你說呢?”

兩人在黑漆漆的單元樓門口對視,都無一例外看見對方眼底的執著。

只不過倪芝在意的也不是他送不送她,她定了定,把胳膊上纏得頭發甩到肩後,先往前邁步去了。

她穿了件落肩的格紋大衣,長發鋪開,卷翹著散落,跟圍巾上的流蘇碎纏一塊,在身側蕩來蕩去。因為胳膊肘彎著插口袋裏,時而頭發卷到胳膊前面,時而在臂彎裏夾著。冬夜裏的景色多半是安靜的,緩慢的,柔和的,只有她的步伐和目光,透著一股子不想回頭的硬氣。

尤其是一路上,兩人皆沉默無言。

倪芝回想一下,以往兩人沒別扭時候,似乎也是她在講,陳煙橋在聽,她在問陳煙橋在答。所以他永遠不會問她一句,究竟怎麽了。

以前梁實秋說,你走我不送你,你來風雨無阻,我也去接你。

換作他們,倒是完全反過來。

她獨自頂著風雪而來,說不上一腔愛意,相同他親近的心總是赤忱的。

可他不願意她留在家裏,雪是有種隔離感的,將世界切分成無數的小空間,倘若外面飛雪,兩人在一隅獨處,什麽都不用去思考,該是所有戀人都不會拒絕的事情。陳煙橋偏要送她回宿舍,在這樣的寒冬裏這樣的北風裏。

陳煙橋這樣的男人,是注定了兩人之間有距離感的。他本來就不甘願被女人管束,他也不適合當個纏綿的情聖,就像他愛余婉湄,就這麽沉默地愛了許多年。

倪芝理解,且她也愛這樣的他。

和年齡無關,和性格有關,和閱歷有關,和傷痛有關。

可她難過的,正是這種距離感,隔著閱歷隔著傷痛隔著生死。就像現在,明明走在旁邊,卻感覺他特別遙遠。他就是這麽難以揣測,深不見底。好似那些易怒和淺層的冷漠,都是他想讓你看見的。

多的是倪芝看不見和讀不懂的東西,她曾愛探究人性,了解他的苦楚和內心。真正當了戀人,並不好受。看見余婉湄QQ的那一刻,她就如墜冰窖。他愛余婉湄,或許已經是過去式,又或者還保留了一丁點兒情分。

可他的那些儀式感,已經深入骨髓了。

照顧蓬萊,保留她的QQ號。

而且還有多少倪芝沒看見的事情,是他心裏為余婉湄留下的位子。

倪芝今天就像一踩就陷進去的雪,深深地感到無力。

腦子裏漿糊一樣,鈍痛和麻木,慢慢還耳鳴起來,聽不清動靜。

原來是前面路邊已經有大爺拿著鏟子鏟雪了,在地上磨出刺耳的拖拉聲。

倪芝抿著唇,“煙叔。”

陳煙橋嗯一聲。

“就到這兒吧,我自己回去了。”

這裏已經到了學校裏面的十字路口,往上走是一條長長的斜坡,直通教學樓,往下走是宿舍,左右各是操場和其他公寓。

哪怕是雪天,也多的是學生嬉鬧。

兩人站定的功夫,看見長長的斜坡上,有一對學生情侶,坐著塑料板子拉著手滑下來。

因為斜坡走的人多,溫度就高,雪化了又結。已經凍成了薄薄的一層冰,順著滑下來,倒是個腎上腺狂飆的好消遣。

兩人又笑又鬧,隔著老遠也能聽見那份快樂。

滑到坡地,男生從背後半推著女生,借著冰面的滑,讓女生幾乎不費力就爬了坡。

這是倪芝頭一次這麽明顯地表達自己的情緒。

不願意讓他送。

女人表達到這個份上,正常人多半都要問句怎麽了。

倪芝也在等他那句,怎麽了。

陳煙橋頷首,“不遠了,送你到宿舍。”

倪芝委屈勁兒上來,自顧自往前走。

卷發上沾著雪花,在背後一甩一甩。

陳煙橋的腿平時說壞不壞,只是左腿不受力,但在冰雪路面,格外要命,平衡力極差。倪芝已經三兩步甩了他好幾米遠,他走這種路,一向是如履薄冰步履維艱。

又不願意讓人看出來,只是格外地慢。

換旁人來看,早已經看不出來他們是一道走的了。

真到了路口,被車輪壓過,冰面格外滑。

那對兒情侶已經又一次爬上坡頂,大呼小叫地牽著手坐著簡易塑料板子滑下來。快滑到底時,被凹凸不平的一塊冰磴了一下,倆人側翻出去。

反正穿著跟粽子一樣,又坐在地上,只是歪了歪軌跡,又連滾帶爬地往下出溜。